楚容琪倒也光棍,仿佛贵太妃不是他生母,暴毙的楚容璧不是他亲弟,甄家不是他外家一样,谁也不理谁也不管,一天到晚就忙着奉承太上皇亲爹和以前正眼都懒得看的皇帝三哥楚容华。
奉承也没个正形,连讨赏都只会要写奇技淫巧的东西,气得太上皇见都不愿意见他,楚容华也就当他是个逗乐子的。
那一日林崖面君之时,楚容琪终于没再跟楚容华放赖要东西,他要了个活人。楚容琪求楚容华给他主持公道,命荣国府贾家把私藏的他的逃妾还给他。
林崖还在殿外,就听着楚容琪在里面耍无赖,声音十分洪亮。
“虽然弟弟荒唐,没有办全文书,可那薛氏在弟弟府上住了多少日子?后来弟弟小人之心,误会了皇兄,难得皇兄不怪罪,就想着把各自放还的妾室们找回来,谁知道薛家竟然让薛氏另家。皇兄你可要给弟弟做主,天家的脸面要紧,怎么能一女侍二夫呢?”
荣国府私藏的薛氏,肯定就是薛家大姑娘薛宝钗了。到现在还腻歪这些小事,只能说楚容琪还没有蠢到家。
果然随后就听到了楚容华的笑骂声,又允了让宫中太监总管去荣国府走一趟,接回那妾室薛氏。
只是楚容华的礼哪里是那么好收的,楚容琪还没谢恩,楚容华就让他顺路再跑个腿儿,去王家宣旨。
荣国府与王子腾府上正经要走多半个时辰,这路顺的要穿小半个京城。林崖就听的里面楚容琪的声音似乎一噎,紧接着就欢天喜地指天誓日的说一定把差事办成,拍着胸脯就走了。
第二日王子腾大人升任九省都检点,要奉旨出京巡边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各府,大家喜气洋洋,自然不会有人去管王大人家的什么自称姑太太家的亲戚上门被拒的晦气事。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林崖只记得楚容琪走后,他随着内侍进去,楚容华不等他行完礼就招了招手,叫他一起看给曾家二房女曾氏拟嘉号的册子。
楚容华册曾氏为妃的旨意发下去已经有些日子了。除了许皇后是楚容华发妻之外,曾氏还是第一个被册封为妃的,还没入宫就稳稳压住了已经怀有龙嗣的甄贵人,朝上也不免为曾妃的嘉号吵作一团。
作为曾家的女婿,林崖是一点儿也不想参与曾妃的嘉号之争,当即委婉推脱,谁知道楚容华却笑了。
“林卿忠心可嘉,横竖这些字儿都好听的紧,曾氏的事情你不管,那就给王大人挑一个吧。”
楚容华同林崖说话时周围的宫人内侍造就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楚容华并没有特意拿起架子,神情语气也都颇为温和,林崖却瞬间就明白了楚容华心中的杀意。
眼睛亮一点儿的,这些日子多半都瞧出了王家的反水之意,王子腾更是对楚容华俯首帖耳。可惜这一切都救不回王子腾的性命。
也许在王子腾眼里,新君撵他出京就是要饶他一命,可是这做人臣子的,还是个没有开疆辟土的武将,能得个嘉字的时候,也就只有谥号了。
不管这是试探还是信任,林崖都要守口如瓶,把秘密死死压在心底。
林崖闷不吭声,楚容华也不过是笑笑,随手把册子放在一旁:“罢了,些许琐事,且不去谈它。朕倒确实有一桩极要紧的事要林卿去办。”
说着,楚容华亲手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连同手边放着的荷包一起推到了案前。荷包的纹理已经有些黯淡,上面的银丝绣线还隐隐泛着黑,显然是有点年头的旧物。
“林卿打开瞧瞧。”
林崖面无表情的接过一摸,就晓得里面装的是钥匙,应当是与盒子相配的。
而能得楚容华珍重视之的盒子,里面放的则是一卷旨意,抄了金陵甄家、锁拿阖族下狱的旨意。
楚容华当日说的清楚,恐怕到时要累林家虚惊一场,但到底要如何惊,楚容华却并没有细说。林崖不担忧自己,只是放心不下家人。
等到林崖随内侍一路脚下生风的赶到殿中,楚容华已经等候多时了,身边服侍的也不是楚容华倚重的心腹,而是备受太上皇信赖的总管戴权。
见到林崖来了,楚容华微微一笑,便由戴权讲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竟然是蛮兵犯境,攻破了两座关口,还屠了山西牛氏娶亲的队伍。太上皇老人家的意思,一事不烦二主,这回还是命林崖过去,平息了此事。
太上皇旨意,兹事体大,命三品侍郎林崖即日出京,总领西北军事。
楚容华侍父至孝,当然不会反驳,连林崖出京的协从人员都是交由太上皇着人挑选,他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只在林崖叩头谢恩时,含笑嘱咐他“莫负皇恩”。
如果当时林崖还不能真正明白楚容华这四个字的意思,等到离了京城,一行人向西行了大约数十里后,随行的禁军武官和内侍们突然有十之七八对同伴拔刀相向,顷刻间一片人头落地。
之后领头之人就在沉默旁观的林崖面前跪下,请林崖下令南下。林崖知道他们要的令到底是什么,冷冷等着所有人都跪下之后,才取下腰间香囊,朗声宣布了楚容华的圣旨,转而南下金陵。
第二日一早,不等林如海探问林崖的消息,宫中就有旨意发出,当今奉太上皇旨意,出京祈福。
圣驾去的匆匆,九重宫门也随之紧闭。
令人惊骇莫名的是,宫门再次打开之时,奉着太上皇旨意的禁军就围住了曾府,几乎是同一时间,奉太妃懿旨的内侍也趾高气扬的来到了林府。
☆、第78章
自从大爷林崖由圣人率百官亲迎入城中,来林家赏东西传旨意的内侍哪个不是和和气气的,就是夜里惊了全府的禁军武官们,也没有这么不客气的,以至于守门的小厮们一时之间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见林家的下人们如此没眼色,双手高捧着旨意的内侍鼻子都要气歪了,他重重咳了一声,连眼风都懒得赏给这些蠢货,抬脚就往里走。
说起来这还正经是这位杜公公头一回挑大梁,风风光光的出宫宣旨。那是打定主意要办的漂亮,到时候也能好好在老圣人面前露个脸,踩踩他干爹戴权戴大公公的脸,看他会不会为以往捧着别的干儿子悔断了肠子。
——戴权戴大总管是老圣人身边几十年如一日的亲近人,又不像夏总管夏秉忠那样是个油盐不进的臭石头,跪着求着给戴总管当儿子的内侍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是以杜公公虽然涎着脸挤下了好几个往日要好的哥哥弟弟,拼了命的成了戴公公的儿子,也没有沾到多少好处。
统共好差事就那么点儿,戴公公儿子又多,哪里能个个都顾得上?杜公公不过是顶着个虚名,偶尔欺负欺负不入流的杂役而已。
日子久了,杜公公难免有些后悔,惦记起曾经一起拜把子上香说过要同生共死的兄弟们来,不过逝者已矣,他也就只能在肚子里忿恨罢了。
这不,终于让他逮着机会,干爹戴公公不晓得是怎么想起了他,荐了他来办这个差,杜公公要是不趁机把威风抖起来,岂不是白瞎了这些年的功夫?
杜公公耀武扬威的就要直闯进去,林家下人们憋得脸都红了,却不敢真的把人拦住,只能飞奔到里面去报信。
有点见识的心里都直犯嘀咕,大家都在这皇城根儿下多少代了,什么时候听说过太妃能下懿旨的?
那是只有太后、皇后两位正宫娘娘才有的荣耀。妃妾妃妾,就是天家的尊贵些,也不过是随口吩咐什么,哪里就能明晃晃写下来让人正儿八经捧着宣呢?
不过老圣人荒唐事儿多了,事关天家,谁也不嫌命硬,遂不敢多话。
杜公公活了小半辈子,头一回这么得意威风,在一品大员的家里耀武扬威,难免就有些忘形,连走到正堂见到了肃容等着的林如海,那份高高在上还摆在脸上。
不仅目中无人态度嚣张,甚至还在林如海面前将卷起来的旨意一抖,想要高声宣读。
能受一品大员的这一跪,也不枉他人世里走一遭。
谁知道他还没张嘴,林如海直接就开口了。
“且慢。”
林如海看向杜公公的表情十分漠然,并不因为他今日之身份而多加恭敬,声音沉稳却洪亮:“林某自幼读书识礼,从不曾听说这世上有贵太妃懿旨一事。尔是何人,竟敢如此僭越礼制?非后何来旨!”
一句话噎的杜公公有些接不上话,林如海冷哼一声:“何况,林某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懿旨是下给外臣的。”
能给臣子下旨的,只有皇帝。就算是太后或者皇后,管着的也是臣下之内眷。正是内外有别。
说完,林如海一甩袖子抬脚就要走,杜公公险些让他憋死,虎着脸也不管林如海去何处,只瞪住了何管事,恶声恶气的问林曾氏现在何处。
等到时候知道了贵太妃的旨意,定要让林如海那厮悔断了肠子,自己折了腰!娶了个丧门星到家里,竟然还敢不尊贵太妃,日后且有林家受的。
杜公公气的鼻孔朝天,林如海心中却是一凛。
长子媳妇自从嫁过来之后,除了三朝回门和送林崖出京这两回,连二门都没出过,不可能招惹甄太妃。要是自己或者林崖见弃于太上皇,没到底放过玉儿却拿曾氏做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