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像穷苦时一样把点心掰碎了与林崇分食,林崖看向林崇的眼神已经将他当作了一个平等的成人:“我们是兄弟,骨肉至亲,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但是我们也会有各自的妻儿、各自的同窗、同年、至交好友。哥哥不会是那个陪你走到最后的人,但是如果你需要,我定会竭尽所能。”
林崖说的如此认真,让林崇鬼使神差一般问出了心底一直隐藏着的疑问:“如果我与嫂嫂不睦呢?”
看着林崇说出这句话就像扔出了一直抱着的一枚炸弹,林崖倒有些发笑:“不让你们打交道,两边我都要保全,最多我吃夹板气就是。”
简简单单一句话,噎的林崇眼珠子都险些瞪出来,半晌方才挫败的哼了一声:“我想出去游学,哥哥把福生让我吧。”
林崖这几日正盘算着如何让林如海收回成命,毕竟林崇还不曾独自出过远门,凡事讲究个循序渐进。没想到林崇自己倒是想走,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林崇倒是面上又有了笑模样。
“这些日子,我一直怕哥哥怪我,不肯再亲近我,既然哥哥不怨我,我就想到处走走,也免得如井底之蛙一般,给哥哥添乱。”
为人处世、文章学问,林崇都自觉比林崖差了太多,简直丢尽哥哥的脸面,不如出去走走,或许能想通些道理。
林崇已经打定了主意,林崖劝了半天都没能说动,再想想在家中安坐的林如海,这一天倒是林崇敞开胃吃喝,他食欲不佳了。
而林崇似乎是这一次练出了胆,回府后时不时去林崖书房说话,横竖他暂时离了国子监,行李又不用亲自收拾,实在闲的很。
有一回甚至还捧着清茗,一派风流潇洒的说起了小道消息。
说的也不是旁人,正是他们刚过继到林家时,贾家老夫人有意许给林崖的贾家二姑娘。当年还想着当林家的主母,结果最后却被许给了山西牛家。
好歹也是公侯门第的女儿,竟许给了商户人家,还是个受过当今那位被赐死的六皇弟牵连的商户人家,荣国府的门风还真是让人乍舌。
林崖知道林崇特特说这些妇人之言是因为心里爽快,也希望他听了高兴。
贾家当初的所作所为,在所有人眼中,当然也包括林崖自己,是一种轻视,严重一点说,是对他这个人的折辱。只是他们兄弟那时候人微言轻,只能听之任之。
后来两家的仇怨越来越深,林家愈发兴盛而贾家日益败落,他们心中都很是快意。
不过走到今日,面君之后对自家过些日子的封赏和贾家会有的结局都成竹在胸的林崖已经不能再对贾家之事生出任何感情了。
人一旦开始俯视什么,也就不会太过在意。
“你是该出门多开阔下眼界了。”
轻飘飘一句话,噎得林崇连茶也不想品了。
☆、第76章
林崇这样随性的日日跑去与林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的日子并没能持续太久。
在上到当家老爷林如海,下到掌管内宅的大奶奶曾蕙的陪嫁仆人都觉得二爷林崇还是出去游学为好的情势下,林崇又在府里住了半个多月,也就到了出京的时候。
虽然林如海如今与林崇两个算是互相猜忌,但林如海为林崇一手操办的去处也都算是十分尽心了。
先是去山东孔家族中做客,再是回到苏州祭祖,顺路经过古都金陵等江南文风鼎盛之地,之后一路南下,直达岭南,一窥海运之风后,就可以沿西部边塞北上,尽览密林与大漠风光,最后折返京中,可谓是读万卷书后做万里行,用意深远。
沿途的每一府都已经由林如海亲笔写了信去,又派妥当的家人一路拜访,拜托故交旧友照看林崇,林崖也给西北军中几个薄有交情的将军打了招呼。
如此对待一个非长的即将外出游学的子弟,林家的态度可以说是珍而重之,让一干等着看林崖回来后,林崇地位如何一落千丈又如何生出不平,最终闹腾到兄弟反睦地步的闲人都讨了个没趣。
也有鼻子灵些的想拿言语试探曾家,毕竟曾家似乎与林家闹出嫌隙的传闻也很有几分道理。结果曾家根本没人接茬,让好事之人也无从下手。
不过还是有人坚信,林曾联姻总是要出点子差错的。无他,只因眼下两家的声势跟当初定亲时相比,那是彻底掉了个个儿。与姻亲林家的声望日隆相比,曾家最近确实不太顺。
掌家十几年的曾大太太在庙里吹了风要休养,这还是内宅小事,已经让人生出了许多猜疑。外头的爷们里,虽说曾老太爷在御前大大的的脸,曾家与林如海一辈儿的老爷们就没一个三品以上的,年轻一代较林崖就更差得远了,连一个身上有实职的都没有。
本来还有人猜着曾家的小辈儿差不多该入仕了,嫡长孙曾大爷又被派回祖籍修祖宅去了。
虽然说抬头嫁女,低头娶妇,可是曾家当时头抬的未免高了些,林家就当真不介意?
反正不论林家介不介意,当时那帮子添油加醋架柴拨火说林家小子配不上曾家大姑娘的人都介意的很,觉得林家不该轻轻改过此事。
或许这也是因为宫中已经传出了风声,说老圣人与圣人都打算大封林崖的缘故。据戴总管的义子说,林家大爷说不得能封侯。
不论如何,许多人眼中未来的实权侯爷林崖低调的送走了亲弟后就继续休起了圣人好不容易才准了的假。既不管岳家曾氏五姑娘可堪入宫为妃的争议,也不理众人关于出身林家的侍女甄氏一朝翻身得封贵人的奉承,除了挂念远在他乡的胞弟林崇之外,日子着实是舒心惬意。
直到一日半夜,拿着金牌令箭的内侍突然拍响了林家的大门,急招林崖入宫。
☆、第77章
林如海和林崖都是警醒谨慎的人,眼下皇位更迭的余波还没有过去,林家每天夜里都要有一名有脸面的管事在正门耳房里值守。
能半夜飞马跑到林家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小厮们虽然不认得金牌令箭,却也识得官服品级,一看来人是禁军武官,直接就去叫了守夜的管事起来。管事一瞧腿都软了,一面吩咐小厮领路,一面飞奔到里面报信,鞋都跑丢了一只。
不过数息功夫,林如海居住的主院和林崖的颂春院就在沉默中点起了灯,除了几个心腹下人,旁的一律都被勒令锁门闭户。
禁军中人脚程快,即便是小厮们有意领他们绕了远路,也不过是给了林崖换衣裳的时间,头都来不及梳理就被人拍响了院门。
林如海与禁军武官几乎是前后脚到的林崖院子。他状似无意的瞟过林崖披在背后的头发,就板着脸郑重的与来人见礼。
几个武官里最高的也不过四品,不过是身负皇恩才能直入林府传召林崖这个三品,如今林如海这样的两朝重臣主动与他们以同辈之礼相见,他们略微迟疑了一下,便有两人驻足与林如海寒暄,另外一人面上不满之色一闪,也黑着脸没动。
林崖心里松了一口气,缓缓的对着林如海的方向点了点头。一直猫腰在旁边提灯笼的寿生趁机连忙凑到林崖身边为他梳头,动作十分麻利。
不过是几个小辈后生而已,林如海应付的游刃有余,等到林崖那边收拾妥当了,不会被人以君前失仪的名义治罪,才施施然回了自己的院子,好生休息。
林如海如此淡定也是有缘由的。如果林家真的要有祸事,别说他是尚书,就是皇亲国戚,来召林崖入宫的武官也可以义正词严的理都不理,连眼神都欠奉。退一步讲,都是制式宅子,从大门一路到嫡长子的院子该怎么走,禁军武官都是高门子弟,又岂会不知?不过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不管林崖这些日子如何风光,在京中如何炙手可热,林如海还是林家的主心骨,他老人家不动如山,林家这场突如其来的惊悸也就迅速平息下去,连牵挂着林崖的曾蕙也被嬷嬷丫鬟劝着勉强躺了回去。
做出十万火急之态入宫的林崖心中却远远没有他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胸有成竹。
林崖虽然与新君楚容华少时相识,但不过是数面之缘,谈不上多少了解,而楚容华的脾性,至少在对待曾家的时候,算不得多么念旧。
自从回京以来,林崖也曾经得楚容华多次传召。有旁人在时,不过是虚言褒扬,还要顺着太上皇有气无力的语调,赞林崖为西北之柱。私下里,楚容华却是已经明言,不会再叫他去西北,也不会让他在兵部留太久。
户部,才真正是楚容华属意林崖去的地方,到时候林如海则会调任去礼部。但礼部原本是曾家老太爷多年经营之处。
心里明白楚容华这是不想让曾家和林家太过交好,林崖只是恭声应了,毕竟这就是帝王心术,不将臣子分而化之,怕是夜里做梦都不安稳。
林崖惦记的却是另外一事,此事还要从甄妃长子楚容琪说起。
说起楚容琪,也算是个命途多舛之人。一路从宠妃长子、外人眼中的准太子,变成了被同母弟弟打压算计的失忆人,到最后,弟弟死了都还要连累他一起被幽禁。就算放出来了,也早就被人削成了白板,无爵无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