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王夫人数着佛珠的手一下就顿住了,周瑞家的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半晌听得王夫人不过是冷哼一声就不再说话,这颗心才落回了肚子里。
王夫人在荣国府里惦记着靠元春夺了贾珍的族长之位才好,贾珍在宁国府里也正与心腹嘲笑王夫人头发长,见识短。
一个还没封的娘娘算什么?要是得宠,能在圣人身边伺候了那么久还是个女官?听说在皇后娘娘身边还没个老嬷嬷的脸面大。西府二太太竟然就想在他面前拿腔作势,还想要这府里给她们做陪衬。
也不看看谁才是贾家的长子嫡孙,镜花水月的事儿就抖起来了。
还是他们老太爷有本事,真正给府里请回了一个护身符。
想到还闹着脾气的心尖子秦可卿,贾珍那是一扫先前的尴尬和厌烦,真真是眉开眼笑:老圣人是越来越惦记着先太子,频频对忠顺王爷施恩不算,还隐晦的让戴公公赏了可卿这个外室女,就连圣人都是对先太子高看一眼的。
要知道先太子留下的独子在老圣人那会儿才是个郡王,圣人一即位就直接封了亲王,特加号忠顺。有了这么好的兄长,可卿自然会越来越好,谁让她是宁国府的蓉大奶奶呢?
贾珍捋了捋胡子,一时之间又可惜起秦可卿肚子里的孩子。当时还是他太急了,不然现在孩子都该落地了。等有了孩子,这女人还不就是夫家嘴里的肉?
再想想秦可卿倾国倾城的模样,贾珍真想这会儿就过去瞧她一眼,就算吃个闭门羹都香甜,只恨忠顺王府那边假借秦家名义送来的嬷嬷正在秦可卿屋里坐着,他也只能想想而已。
满脑子都是在忠顺王府的嬷嬷回去后如何与秦可卿再续前缘的念头,贾珍只觉整个人都有些燥热。
当然,如果他晓得这会子那嬷嬷正在与秦可卿说什么,恐怕就会被惊得透心凉了。
那嬷嬷也是伺候过先太子妃的老人了,一双手最是灵巧,即使现在眼睛有些花了,那份手艺依旧是宫里一等一的好。
手拿一柄玳瑁篦子,老嬷嬷一下下仔细的为秦可卿通着她一头逶迤垂地的墨色秀发,一面口中都是赞叹:“奶奶的头发长的可真是好,都是女儿肖父,要奴婢说,奶奶还是像夫人多些。”
老嬷嬷的神情是那样慈祥,秦可卿不说也不动,双眸静静落在面前的水银镜子上,仿佛在瞧老嬷嬷眼角的细纹。
老嬷嬷一笑,自顾自说下去:“这女人呀,最怕的是犯傻。男人说的话再甜有什么用?女人这一辈子,活的是名份。名份一定,那就是云泥之别。男人可以风流,女人呢,踏错一步,那可就是至死方休啦。话说回来,舍得自己报了仇,那也是烈女了。”
说完,老嬷嬷就开始为秦可卿梳起发髻,还恭恭敬敬开了个瞧着就有些年头的紫檀匣子,请秦可卿挑几件中意的发饰,好妆扮起来。
秦可卿的面上这时才带上了几分活气,顾盼之间自然而然就流露出一段天然的风情,让见过了生死悲欢的老嬷嬷心底也是一叹。
“我娘和我,真的能葬入父亲的陵园?”
秦可卿真的太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宛若莺啼的嗓音都有些发紧,犹如古琴失音,但她双眼中迸发出的神采却让她整个人都染上了一种绝望中的艳丽。
这句话问出来,老嬷嬷就知道她已经答应了,笑容不禁更加恭敬:“殿下说给奶奶听的话,什么时候言而无信过?连夫人的位份都想好了。人死如生,这等大事,奶奶一定要三思。”
三思什么呢?
自己拼了命的活下来,终究却要在贾家人放过自己的时候,按照圣人和兄长赐下的方式去死,顺便让不该好活的人陪葬。
这就是命。
秦可卿抬手指了指匣子里一根通透精巧的水晶珊瑚钗,神色一片木然,老嬷嬷心头一松,就急急为她装扮起来。
室内一时沉寂下来,不防一直在院子门口守着的宝珠突然神色古怪的走了进来。
“奶奶,”宝珠顿了顿,小心翼翼的看了老嬷嬷一眼,缩着脖子禀报:“外头闹起来了,西府大姑娘让宫里送回来了。”
☆、第66章
荣国府大姑娘贾元春被宫里送回了荣国府,这桩奇闻简直像一个惊雷,砸的所有知道消息的人晕头转向。
元春出宫一事可谓是悄无声息,宫里一乘二人抬的小轿就把她直接到了荣国府的侧门。除了两个轿夫,轿子边儿上只跟了个穿棉布袍子的内侍。
宫内服饰等级森严,这内侍连个品级都没有,平日里也就是给大太监们跑个腿儿而已,今日见了急忙忙迎出来的荣府大管事赖大那也是鼻子翘到了天上,一丝儿面子都不给,在门口硬邦邦扔下一句“娘娘恩典,准贾女官出宫婚嫁”,瞧也没瞧脸色发白的赖大一眼,扭身就走了。
刚才还在听小厮们奉承,说这府里以后还会如何风光,赖家这样府里第一等的人家的赖大当场就傻了。
一行人在门口面面相觑,还是两个轿夫讷讷开口,问是哪个给他们工钱,一直盯着鞋面上一点落轿时带起的尘埃的赖大才缓过神来。
再一问,更了不得,这轿子还是刚才走的内侍在宫门外头现雇的,他们大姑娘是自己带着包袱卷儿走出宫的。
明晃晃的日头底下,看着那似乎一点人气儿都没有的轿子,赖大却只觉后背上猛地起了一层冷汗,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急忙叫人摸了一锭元宝,连轿子一并买下,尽可能快的打发走了千恩万谢的轿夫们。
一扭头,赖大先指了两个人把轿子抬进门里。直到那轿子去的远了,他才哎呦一声,说是险些误了老爷们的差事,急着要出府,随手找了个平时里不太奉承他的倒霉蛋去给内院送信,自己则沉着脸打马走了,打算回去跟赖嬷嬷通个气。
也亏是他跑得快,那个报信的倒霉鬼果然被老太太找由头赏了顿板子,虽然由头不是大姑娘的事,但这家里都是人精子,谁不知道到底为的什么呢?
贾母还是撑得住的,到底她底气足些,元春成不成娘娘她都是这贾氏一族的老祖宗,二太太王夫人那边才真真是天都塌了。
消息送到荣禧堂时,王夫人正拿着府里公库的册子和她自己的嫁妆单子仔细挑拣,想要奉一尊送子观音像给元春,一会儿嫌弃这个玉质不够通透润泽,一会儿嫌那个紫檀雕工不甚精致,一会儿又一眼瞧见个嵌珊瑚珠石榴图小炕屏要给元春添上,周瑞家的手里一张单子写了快二尺长,一个劲儿的奉承王夫人。
正说到热闹舒心处,大丫头彩霞缩着头领进一个小丫头子,只说大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这府里的大姑娘不就是……
周瑞家的半晌才回过神来,眼前就是一黑,手里的单子落在地上都顾不得捡,只恨自己没有土行孙的本事,不能立即遁地而走,根本看都不敢看王夫人的神情。
不等满头大汗的周瑞家的想出个辙儿来,就听的旁边连响两计耳光,惊惶间抬眼一瞧,才发现是彩霞和那个小丫头子,两个人都让王夫人打得倒在地上,那小丫头子身上还有个深深的鞋印子。
“哪个黑心烂肝的唆使你们,瞎了你们的狗眼,竟敢编排大姑娘?”
王夫人嘶声问道,眼中满是轻蔑和质疑,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恐惧,衬着她扭曲的面容分外可怖。
眼瞅着太太额角的青筋都露出来了,彩霞又没疯,哪里敢接话?心里恨死了一把拉住她的小丫头子。那小丫头子也没见过这种场面,直接就吓傻了,屋里一时静的只能听见王夫人粗重的呼吸声。
王夫人正要叫人把彩霞和小丫头子都堵了嘴拖出去,一身葛色宫装的元春自己掀帘子走了进来,不施脂粉、发无钗环,一声不吭的走到王夫人身边福身一礼。
王夫人那强撑起来的气势立即就消散的丁点儿不剩,她就像突然被人抽去了骨头,脸色惨白的连退几步,歪在了炕上。
半晌,王夫人死死盯着依旧保持着福身姿势的元春呕出了一口血。
周瑞家的这才乍着胆子挪动了身子,揪着彩霞和那个报信的小丫头溜着门边儿退了下去,还为王夫人母女把门带上了。
刚才,可真是吓的她丢了半条命。
要知道,上一回见着太太这样厉鬼似的模样,还是珠大爷没的时候呢。只不过当初被太太这样瞧得,却是珠大奶奶。
感慨了几声姑娘就是比不得儿子,周瑞家的留下丫鬟们顶缸,自己家去找男人商议去了。
元春的事情,正窝在小院儿里坐小月子的王熙凤却是一众女主子里知晓的最晚的。等她得到信儿的时候,元春都已经进了荣禧堂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自从琏二吃了老圣人的板子,对她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愈发宠爱秋桐那个狐媚子,她不过是刚刚让秋桐吃了一点子苦头,就被大太太叫过去责骂。她吃了骂心中不忿,就想把家管的更威风些,谁知道就能落了个成型的男胎?这下可好,老太太都发了话,让她安心静养。
没了琏二的尊重,没了孩子,又失了管家之权,谁还把她这个吃夹板气的琏二奶奶放在眼里?要不是有跟平儿要好的丫头多了句嘴,王熙凤这会儿还在梦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