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再次应了声，顿了顿，又说：“二少爷，这次来B市，可是至关重要的，按照夫人的意思，老爷子那里你可要抓紧了。”
从不大懂事就被柳惜月安排着装傻扮痴，转眼已经十多年，为了那点期盼的母爱，他一直默默告诉着自己不后悔，身为人子，尽孝道，是应该的，可是……
他回头看去，那抹纤柔香软的身影早不见了，收回目光，再次闭上眼睛，心头却萦绕起说不出的惆怅。
老马朝反光镜里望了眼，嘴角嗫嚅，想开口，瞥到陆明锐脸上的倦容，摇了摇头，没再开口，专心打转着方向盘。
老马的目光搜索着前面的路况，脑海里却想起其他的事，后座上的少年，是他看着长大的，时间真的飞快，依稀记得，他还在蹒跚学步，转眼都到了可以成家的年纪。
……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在陆家别墅的某个房间里响起。
被打的人正是老马，而打人的是柳惜月，工具则是她青葱般细嫩的玉手。
似乎不是第一次挨打，随着那一巴掌，老马布满皱纹，苍老又颓废的脸上除了多出五个指痕，并没任何过多的反应。
“你想造反吗？我让你一路跟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回来告诉我，你倒好！直接回我句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吃的！”
柳惜月气的不轻，连着喘了好几口气，胸口更是上下剧烈的起伏着。
老马面色如常，只是呼吸微微急促了起来，“夫人，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柳惜月气归气，稍微冷静下去后，也明白了当中的道理，老马是那年大饥荒，靠她分的半个馒头捡回一条命的人，自从她进入陆家做保姆后，把他也介绍进来开车。
在陆家的二十多年，不管是作低人一等的小保姆，还是高高在上的陆家夫人，也不管当年的小马如今也变成了老马，对她的关心却一直都没变，深深吸了口气，强忍住怒气，说：“什么话你说。”
老马踌躇了一会，方才开口，“夫人，这十多年来真的委屈了，也苦了二少爷，我觉得，既然以羸弱博不到老爷子的同情，不如……”
不如就此放手，也许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真的觉得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权利地位金钱，都是过眼云烟，血脉骨肉亲情其实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柳惜月没有动怒，仰头看着他的眼睛，嘴边慢慢漾起一抹苦笑，“马大哥，我知道到这十多年，苦了那孩子，但是……”
该做的，不该做的，她都做了，早没了回头路。
老马皱眉，没有任何棱角的浓眉任他再蹙，也是一路平坦，“夫人，你快有二十多年没有叫我马大哥了，既然你还认我是当年一起熬过大饥荒的那个马大哥，就听我一句劝，放手吧，你已经做了二十多年的陆家夫人，享受了半辈子的荣华富贵，以后还会继续富贵安康下去，为什么偏要和一个死人去争？”
柳惜月眼睛里的锋芒慢慢的淡去，这次，她没有立刻说话，停顿了好一会，才对老马摆摆手，“去把明锐叫来。”
……
陆明锐一回到陆家别墅，又变成了惯有的傻模样，坐在餐厅里，闷头慢慢吃着甜糯香软的点心。
因为陆兴达不常回来，而陆希南平时也不过来住，整栋别墅只请了个打扫卫生的佣人。
佣人年纪不大，也就四十几岁，姓李，大家都叫她李嫂，是陆兴达的副官从劳务公司精心挑选出来的人。
陆家出的工资很高，平时又只要打扫卫生，李嫂格外珍惜这份工作，打扫好卫生，看陆明锐一个人在干巴巴的吃点心，就走过去给他倒了杯牛奶，“二少爷，光吃点心会口渴的，喝点牛奶。”
陆明锐拿过牛奶，却没立刻喝，而是定定看着，在陆家工作的时间不算短，关于这个二少爷的事，她多多少少也知道那么一点，乡下人结婚早，她虽然才四十多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奶奶。
陆明锐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她有点心疼，“二少爷，你怎么不喝啊？”
第四十八章：隔代之爱
老马一下楼就看到李嫂在和陆明锐说话，离的远，他听不到她在说什么，或许是心虚，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夫人说晚上想吃芹菜虾仁馅的饺子，你去准备一下。”
李嫂“嗯”了声，就退了下去。
老马轻轻拍了拍陆明锐的肩膀，“二少爷，吃好了吗？夫人叫你有事。”
陆明锐没吱声，只是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黑黝黝的瞳仁像是天底下最澄清的黑宝石。
老马也不知道怎么了，明知陆明锐是个智商正常的男人，还是被他瞳仁里的纯真震的心头颤抖，低头凑到他耳边，语重心长道：“二少爷，有什么话和夫人好好说说，你们是母子，是天底下最亲的人，哪里有什么……”
凳子被人推开的声音在老马兀自的唏嘘声中响起，也打断他后半句的肺腑，老马看着男子年轻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
陆明锐刚走到二楼，紧闭的书房门就打开了，陆峻峰大步走了出来，脸色比起不久前似乎更难看上了几分。
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在陆老爷子那里碰了钉子。
果然，陆峻峰刚走出书房，下一秒钟，陆老爷子带着喘，却依然如破竹般响亮的就紧跟着从书房里传出来，“混账东西，你这个混账东西！”
陆老爷子似是气的很厉害，言语之间反复就是在骂自己的儿子。
被父亲这样大骂，已经是军长的陆峻峰自然觉得很丢面子，看了眼前的儿子一眼，就气匆匆地朝楼下走去。
陆明锐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早习惯了父亲这样看他的眼神。
看他矗在那里不走，老马提醒道：“二少爷……”
陆明锐轻轻吁了口气，抬脚朝和书房只有几个房间之隔的某个房间走去。
书房的门被陆峻峰打开后，并没关上，陆家父子谈话，一直在陆老爷子身边待命的江副官并不在。
陆明锐在经过书房时，没忍住，带着对那个从没疼爱过他的祖父的一种异样的感情，他忍不住侧过脸看去。
不算大，却布置的古色古香的书房里，并没开灯，天鹅绒的窗帘也只拉开到一半，落日的余晖顺着那道缝隙哧溜的照在书房，也落到坐在大班椅上的那个老人的身上。
这是自出生以来，长到二十四岁，陆明锐第一次这样仔细的打量自己的爷爷。
他算是真正意义上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从懂事起就有一群保姆司机围着，不要说日常的生活起居，就连起床时的衣服都有人帮着穿。
那时年幼，有父母疼爱，根本没想到他的世界里，原来还有爷爷这样一个人。
除去不记事的婴儿时期，他印象中，陆兴达只去过A市的陆家一次，而也正是那一次，让他知道了，原来除了爸爸妈妈，他还有个爷爷。
只是……那时他真的很小，歪着小小的脑袋看着坐在沙发上，肩膀上的肩章是纯金的中年威武男子。
他也朝他看来，想起动画片里看到的爷爷抱起孙子，用胡子渣挠痒痒的场景，小脸露出腼腆。
很快他就失望了，他的爷爷，看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动画片里的那种慈祥，咄咄，肃然的眼神，不带任何温度的，从他身上扫过。
后来，他才从母亲的嘴里知道，他原来还有一个孙子，他把他隔代的爱，都给了另外一个孩子。
事隔十多年，柳惜月的声音又在耳畔清晰的响起，“小锐，想不想爷爷喜欢你？”
陆明锐点头，“嗯”清脆的童声，带着天真，更带着无邪，“小锐想让爷爷像电视里的爷爷那样亲亲小锐。”
“那么小锐就要听妈妈的话哦。”
从此以后，原本身体健康，智力健全的孩子，因为一个错误的念头，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定了定神，拉回飘远的思绪，陆明锐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就在收回目光那瞬间，书房里本低头猛喘的老人忽然侧过脸朝他看来。
灯光忽明忽暗，四目相对，他还是看清楚了祖父的模样，好多年不见，他真的老了，赤红色的晚霞落在他脸上，更是徒增加上几分寂然。
岁月终究是最无情的东西，不管你是谁，如何戎马威严，暮暮晚年，还是道不出的凄凉。
陆明锐不让自己再看下去，飞快收回目光，大步朝前走去，陆兴达却在这时候喊了他，“小锐……”
陆明锐是在南方长大的，和北方人起乳名时习惯用个“阿”字不一样，南方人大多喜欢在前面加个“小”字。
这是陆兴达第一次这样叫他，看他的眼神也很纯粹，陆明锐怔住了，站在他身后的老马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在陆家这么多年，看着一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司机，却深知陆兴达的为人有多精明狡猾。
乘陆明锐发愣间，他已经抢先开口，“二少爷，老将军叫你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