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上又一次传来了脚步声,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边拨手机边走了下来:“怎么关机……季先——遥远!”
卫遥远完全被他脖子上、脸上那些明显的口红印给吸引了注意力,她认识了二十几年的老爸,原来是这样的人?
当年最先出轨的不是卫妈?
难道其实有隐情?
她张了半天嘴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卫爸看到卫遥远和季鳐之后,表情就一会儿青一会儿紫的变来变去,季鳐一脸你谁我压根不认识你的表情。
卫爸犹豫了一会儿,迈步走向卫遥远:“遥远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周二嘛,不用上班?”
“我辞职了。”
“哦哦,辞职了啊。换工作好,爸爸支持你换工作!”
父女俩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林阿姨在边上瞅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关了电视,沿着黄色的楼梯上楼去了。经过拐弯处时,还顺脚把刚才那群女人不小心落下的一个衣服扣子给踢到了红色(和谐)区。
卫爸的额头渐渐渗出汗来,卫遥远看得不忍心,先转移了话题:“我打你电话一直没人接,怕你出什么事情,就想来看看。”
“我能出什么事啊,我就是……”卫爸看了季鳐一眼,有些讪讪的,“我就是听说你找了男朋友,心里一高兴,一放松,就……放纵了那么几天。”
季鳐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卫遥远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你们……认识?”
季鳐迅速摇头,卫爸额头的汗更多了,干巴巴地笑了起来:“傻女儿!你又没带来给我看过,我哪会认识他——年轻人看着挺精神的!叫什么名字?多大了?老家哪里?”
他噼噼啪啪报了一串,还故作豪迈地在季鳐肩膀上拍了两下。
季鳐冷飕飕地剜了他一眼:“季鳐,比你女儿大,老家靠海。”
“靠海好!”卫爸渐渐进入了状态,笑容也不那么僵硬了,“我们遥远就很喜欢海,从小就喜欢吃那个清蒸鱼……不是,不是,从小就喜欢去那个海洋馆啊海底大世界啊之类的地方玩!”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似的,他也轻轻地在卫遥远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卫爸只觉得女儿肩头跟红炭一般滚烫,手掌才一接触到,整个就嗖的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从衣服中间掉了进去。
卫遥远睁大眼睛,一脸的震惊。
季鳐按住额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衣服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藏在里面的活物蠕动了半天,才从领口处爬了出来。
小小的一只三尾蟋蟀,身上还带着两道金色的纹理。
“爸……爸?”
蟋蟀轻轻地哼了一声,扬着触须朝他们张望了几眼,猛然转身,一蹦三尺,直冲门口而去。
“你可以试着继续往外蹦,我保证你今天晚上所有银行账户都冻结掉!”季鳐扶住摇摇欲坠的卫遥远,看也不看外逃的淫(和谐)荡雄蟋蟀。
雄蟋蟀果然停了下来,犹犹豫豫地回头瞅他们。
“滚回来,先穿衣服!”
雄蟋蟀蹦了两下,正打算变身,被季鳐一把抄起来,连虫带衣服一起扔进厨房。
雄蟋蟀闷哼了一声,惊叫:“哎呀,我踩到红线了!”
卫遥远被他这一声尖叫拉回了神,有些茫然地看向季鳐。
季鳐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来:“遥远……”
“知道你不是人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卫遥远跟没听到一样,自言自语地嘀咕,“知道自己不是人的时候,我花了好几天时间去接受,知道……”她顿了一下,“知道我爸是一只蟋蟀……我……”她的声音小了下去,“我不是……不是鸟和人的混血吗?”
季鳐紧闭着嘴巴,避开了她的视线。
☆、第二十六章、梦境
“这个其实……是这样的……”卫爸喝了口啤酒,压压惊,然后解释,“遥远你呢,其实是……弃婴!”
卫遥远“啊”了一声。
卫爸作出沉痛的表情:“我们一直没告诉你,也是怕你承受不住。我和你妈……你养母,一直都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虽然不是我们生的,但是我们照样很疼你啊!”他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季鳐,“我们还给你买房子,买车子……你现在长大了,我们……我们也很高兴你找到了人生的归宿,找到了相守一生的对象,找到不枉此生的爱情……”
一大长排的排比句下来,十几分钟时间就过去了。
卫爸这通马屁结结实实地拍在了马腿上。
卫遥远一脸的茫然若失,眼神都放空了,就连季鳐都一脸的不耐烦,连连给他丢了好几个眼刀。
刀刀直戳卫爸放(和谐)荡却脆弱的心灵。
“事情都弄清楚了,我们就先回去吧。”季鳐看向卫遥远。
卫遥远点点头,站起来:“爸……爸爸,那我先回去了。”
卫爸连忙点头。
季鳐也迫不及待地站起来,拉着她往外走去。两个人一高一矮,远远看着倒也挺般配的,就是……
“遥远,”卫爸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卫遥远停下脚步,转过头。卫爸这一次却没看季鳐,只是走上前,松松地搂住她:“爸爸,不是个负责的人,你……你以后就好好跟着季先生过日子吧。”
卫遥远回抱住他:“谢谢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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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重新驶入车道,季鳐看了看天色,又瞄了瞄副驾驶座上的卫遥远:“累的话坐后面睡会。”
卫遥远摇摇头,有些疲惫地看了他一眼,转头看向车窗外。
外面已经有路灯次第亮起,绿化带上的玉兰花被暖色调的路灯映照得格外鲜艳。
“我在想,”卫遥远拿手指在车窗上摩挲了一下,慢慢地摁下车窗,“你为什么……一直骗我呢。”
车子猛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车身抖了一下,熄火了。
季鳐看了她一眼,握住车钥匙,重新发动车子。
卫遥远没再看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副驾驶室上,过桥的时候,甚至闭上眼睛打起了盹。
那么长的一座跨海大桥,同班同学的爸爸们都背着他们在桥上走了一回——卫遥远记得自己也走过,十三岁父母正式离婚的那个晚上,她特地骑车赶到这里,趁着夜色,从桥的这头骑到另一头,再从另一头原路返回。
夜风吹在人身上又凉又寂寞,机动车道上的喇叭声却喧闹得不行。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梦里还是那片橙色的天空,大群大群的蝠鲼跟在她后面飞翔,海天间仿佛架起了生动的桥梁。
出乎意料,这一次的梦里不但没有血腥,连海浪都温柔得可怕。
她却还是不安,紧皱着眉,手指用力地抓紧安全带,连车子什么时候驶进车库都没有觉察。
她又梦到自己骑车从跨海大桥上过,路灯照得大桥上明如白昼,车子流水一样从身侧开过,她慢慢地蹬着车,眼泪渐渐迷糊了双眼,脚下陡然一空……
卫遥远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车饰,座椅。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副驾驶座上,安全带被解开了,身上盖着季鳐的外套,大开的车窗也被关上了。
卫遥远伸手在外套上摩挲了一下,刚扭过头,就吓得几乎跳起来!
季鳐跟雕像似的坐在驾驶座上,微侧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醒了?”他轻轻笑了笑。
“你……等我多久了?”
“不久,饿了吧,先上楼。”说完,接过卫遥远递过来的外套,起身拉开车门。卫遥远正要开车门,外面突然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她愣了一下,随即感觉到车身猛烈地震动了一下。
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右边的胳膊疼了一下之后就完全失去了感觉,她仿佛听到手臂离开身体的声音。
“遥远!”
眼前全是安全气囊灰白的颜色,她用力挣扎了一下,一整天积累下来的愤怒突然就喷涌而出!
全是骗子!
父亲是骗子!母亲是骗子!季鳐也是骗子!
她不是人,不是鸟,连只蟋蟀也不是!既然什么都不是,为什么要到今天才告诉她?她看着傻,所以很好骗?
可是被打断骨头很痛啊,被养父养母抛弃也很孤单啊——那么大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第一次独居时,连暴雨打在窗户上的声响都能把人吓醒!
为什么非要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