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意我抽根烟吗?我知道你约我下来的目的,但我在思考问题之前习惯先抽根烟。”
“这习惯和芯辰一样。”余绍廷耸耸肩表示不介意,绅士地替同行的女子拉开座椅后,在她对面坐下,“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既然你这么聪明。”
“聪明?”左延清的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不,如果硬要说聪明,我想你应该把它套到竞风身上。当然,我们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梦游的事?”
余绍廷的桃花眼细细长长地,传递出微笑的信息:“当然,这是问题之一——关先生猜到了?”
“你说呢?而且他猜到你也猜到了。”
绕舌的话令余绍廷笑出来:“他留下的破绽太多了,多得让我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不过既然早料到我猜得到不是你,为什么又要把你推出来?”
“你说呢?”服务员将咖啡递上来,左延清拿起杯子啜了口,“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尹老师身上,”她微微笑了笑,突然想起那一次关竞风因担心焦急而几近抓狂的样子——那一副她从未在这个冷漠男人身上看到的样子,“其实说出来也无妨,既然你都知道了,而且说实话,竞风也料到你知道了——他的破绽不是故意留下的,只是录相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他有点措手不及,才会让我那么做。”
“先引开警方的注意力,能维持多久就维持多久?”
“是。”她点头。
呵,冷漠自制的关竞风。
泰山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关竞风。
连自己的孩子流掉了都能若无其事地和妻子签字离婚的关竞风。
谁能相信这样的男人竟然会为了区区一名小女子绞尽脑汁到这个地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左延清将燃到尽头的香烟按掉,微笑的脸对着余绍廷的,“可是我要告诉你,拿我的人格也好拿我的人头也好,我都可以向你保证——傅明析绝对不是竞风杀的。”
余绍廷轻笑了声,听上去像是冷嗤。
“我知道你不信,”她重新挑出一根烟来,似是料到了余绍廷的反应,所以并不怎么以为意,“以他的性格和对尹老师的保护欲,的确是完全有可能去做这件事。但是我要告诉你——他来不及,懂吗?他还来不及下手,就有人捷足先登——我的意思是:是,关竞风的确想过要做掉傅明析——谁让他敢染指他的宝贝芯辰呢——不过很抱歉,余警官您的思维方式完全没错但问题就是现实错了,现实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她微微一笑,满意地看着余绍廷在听完这席话之后敛了敛唇边的弧度:“我没有办法找出任何证据来支持刚刚那番话,我也无法告诉你那个捷足先登的人是谁。但是我想提醒余警官两件事:第一,如果这件事真的是竞风做的,那么警察局绝对不会有机会对外公布傅明析被人谋杀。像竞风这样的生意人,让大众在第二天的报纸上看到‘兴进少东由于生意败坏,不堪压力于某日清晨自杀于公寓’不是更带劲吗?”
余绍廷神色一凛。
于是左延清明白自己的话起作用了:“第二,关竞风和尹芯辰之间那点儿破事,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相信余Sir您也猜到八九不离十了吧?试问这么宝贝咱尹老师,竞风会选择那个时机办事,然后让所有人把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吗?呵,那可真是天方夜潭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说到这里,就像觉得自己已经说够了,于是站起身。
“那个捷足先登的人是谁,说实话我们也很想知道——所以,有劳余警官动用您精明的大脑尽快破案,好让大家都解脱。”
说完,左延清将香烟按熄在烟灰缸里,转身离去,留下后头的余绍廷露出一脸深思。
被送进医院的第三天,台风已经过境,盛夏的骄阳再度如火如荼地展露拳脚,可关竞风仍旧没有醒来。
“他的脑部受到撞击导致昏迷不醒,但并不是特别严重,相信很快就会醒过来了。”这是医生的解释。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病房外头那些借探病慰问实则想拉关系的花篮已经摆满了整条走廊,他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期间尹爸尹妈来过几趟,王太太来过两回,余下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尹芯辰和左延清呆在这里。芯辰几乎成了雕像一样地坐在病床前握着关竞风的手,而左延清则大部分时间坐在窗前看书,或者走来走去端茶递水,负责将那些不知从哪收到消息前来探慰的人技巧性地打发出去。
“先回去休息一下吧,我看你都几夜没阖眼了。”第三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左延清在她身后劝道。
“我不困。”
“身体会受不了的。”
“不会。”她紧紧地握住关竞风的手,就像生怕错过一丝丝醒来的动静似的,“我一定要在这里等到他醒过来。”
她看着他,片刻之后终于转过头:“你先回学校吧,顺便去系主任那帮我多请假两天。”
因为这场车祸,学校很人道地主动提出放她三天假,可是三天已经过去了,关竞风却没有醒来的迹象——是,她没事,她的头脑依旧清醒完全有回校上课的能力,但问题是眼前的男人仍动也不动地躺在这里,试问她又舍得搁下他走到哪里?
左延清没有多坚持,微微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拿起包包离开。
静寂的病房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关竞风仍闭着眼,呼吸平缓而顺畅,安详得如同前面两天,却迥异于以往的任何一刻。
这样的眉,这样的眼,这样的好看。
她忍不住抽出其中一只包着他的手,伸上前去,用食指轻划过他好看的眼鼻。
夜已经很深了,照理说应该有护士进来赶她回自己病房的。但奇怪的是这些护士不知道是受谁指点,都只是安静地呆在房间外面。
整个楼层的VIP病房一共有六间,他们也没有特意去包场,但事实上却由于昂贵的费用整个楼层只有他和她这两间住了人。护士们就呆在这两间病房外面等待叫唤,若里面没有按铃或出声,她们就全都呆在外头,然后在半夜换药时间到的时候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不意外地看到芯辰疲倦的脸贴在她和他相握的手上,睡着了。
半夜三更,当关竞风从冗长的睡眠中转醒,有些艰难地睁开干涩的眼皮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头痛欲裂,大脑就像被几千只卡车同时辗过去一样,坏脾气的眉又习惯性地拢起,却看到身上的女人。
她竟然连入睡了双手也紧紧握住他的——毫无由来地,一种很柔软的东西浮上他胸口。
关竞风的脑海一片空白,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处何地。只是在外头洒入的月光下一张眼便看到面前这张素净的小脸,眼光便如何也移不开。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看过无数次的脸。从十三年前至今,它从最初的干净清秀逐渐演化成如今的美艳倾城,并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永远是经过了粉底腮红眼线眼影睫毛膏的精加工才愿意无懈可击地进入他眼球。
而此时此刻,面前的这张脸却突然返璞归真了。脂粉未施,小脸上的皮肤略显苍白,蒲扇般的眼睫毛在淡淡的月光下投下两团阴影,彻底掩住了眼皮底下那对明亮的眼。
记忆中的那对眼,从十三年前到十三年后,时光飞逝,可它却始终璀璨耀眼。一如当年他在伦敦看到的那片闪耀的星空,在音乐盒的露天拍卖场的上头,熠熠发光。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在拍卖会的那晚,当他缓缓地说出“我要送给我的学生,她的生日很快就来了”之后,主办方感动地想在音乐盒上刻上“Honey,happy birthday”这几个字样。
可当时的他阻止了主办方,思考良久,只要求他们在音乐盒背面最不引人注目的一个角落里,写下几个字——你是我最璀璨的星辰。
芯辰,你是我最璀璨的星辰。
从十三年前到十三年后。
关竞风没有被握住的另一只手忍不住伸过来,轻触这张质感良好的脸,长指轻轻地抚过那对可爱的蒲扇般的长睫毛。
“啊,关先生你醒啦?”推门而入的护士原想像前几晚那样蹑手蹑脚不打扰佳人入眠,谁知一看到关竞风的动作一触到他睁开的眼睛,心情一激动,轻喊了出来。
关竞风想阻止也来不及了。轻叫声轻易地进入浅眠的女人耳里,再加上那最最熟悉的三个字——
芯辰立即睁开眼。
“关竞风?”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伸手揉了揉惺忪睡眼——
“天哪关竞风!你真的醒了关竞风!”
下一刻,他错愕地看到她突然疯了一样地尖叫起来跳起来,也不顾旁人在场就激动地跳上前去抱住他脖子:“关竞风,你再不醒来我真的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你知道吗?!”
“尹小姐、尹小姐注意输液线哪!”
芯辰的动作这才一顿,下一刻,立即小心地松开双臂,轻轻地将自己过于激动的身体退开一点点:“头还痛吗?”
“头?”关竞风有片刻迷茫,看到芯辰集中在自己额头处的目光,突然,仿佛几百年前的记忆涌大脑——
那一天,滂沱大雨,几乎要把车刮起来跳舞的大风,怎么刷都没用的刮雨器,迎面而来的那团红以及……身边不合作的该死的女人!
“该死!”倏地,他回过神来,飞快地拉过刚退开身子的女人,“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