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太多尔虞我诈,她从不相信有人会不求回报地付出。与许慎行的苦恋几乎耗尽了她对爱的热情,那个男人像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她的所有情绪与生命力,而她却无力阻止。她如同一个将要溺水而亡的人,哪怕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好。
在她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出现在她面前,向她求婚。她在恐惧与痛苦中抓住了他,毫不犹豫地答应。
范卡是个好男人,可她很清楚自己并不爱他,他也清楚。她觉得自己很卑鄙,但是同时又为自己辩解说‘他心里也清楚的,这是他自愿’。她用这种无耻的逻辑替自己开解,妄图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她太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让自己休憩,不必再为那些纷纷扰扰而伤神,不必再为自己是否跳入陷阱而惴惴不安,更不必时刻担心提防着那个男人。
当许慎行得到这个消息时他先是含笑看她,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说:“素素,别闹了。”她最痛恨他用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声音叫她‘素素’,像是他们之间从来都和谐友爱,连拌嘴都没有过。
她无心向他炫耀,于是便不予理睬。可他却纠缠过来,像个市井无赖般欺身过来,问她:“这种过家家的游戏你还要玩多久?就算是玩也得挑个好的对象,他算什么东西。”他的目光灼灼,几乎将她的灵魂洞穿。她避开他的目光,可他却俯身过来吻她。
这曾是她父亲的办公室,这里的一切陈列摆设她都烂熟于心。这里充满着她与父亲的回忆,他怎么能,他怎么敢!她愤怒地挣扎着,将办公桌上的东西悉数扫到地上。相框的玻璃碎裂在耳边,他及时护住她的面颊,“发脾气就砸东西,坏习惯。”
她侧过头去,眼角扫过那碎裂的相框,相片里两人的笑容被裂痕切割得支离破碎。她一时间便有些恍惚,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他偷偷带她去海岛,在下海浮潜的前一刻拍下来的。那时到现在不过数年,却似经过几番轮回。
趁她怔忡的时候他已将她压在办公桌台上,细细地吻她的颈与面颊,并在她耳边低笑,说:“乖乖地,像现在这样多好。”她抬手扇他的脸,他一把捉住,讥笑道:“打人不打脸,你总记不住。”他本还要说些什么,可忽地面色一沉,攥紧她的手厉声质问道:“这是什么?”
范卡收入不多,但向她求婚时他却是准备了一枚正儿八经的钻戒。三十分左右的钻石,成分净度都很普通,却花去他近一年的薪水。这或许是她珠宝箱里最最平凡的一样,但其含义却远超过了其他首饰的价值总和。
“你真的答应他?”他将她从桌上扯起,神色乖戾,“那个小警察。”
她本无意挑衅,但心底升出的快意却让她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婚期预定在七月,届时还请舅舅拔冗赏光。”自他们反目后她从未有一刻同现在般痛快。原来她也可以将他的情绪脉动玩弄于股掌间,原来她也可以将他激得失控失态,原来他并不如她想得那样强大无匹。
她心中满涨着快意与酸楚,却忽然想痛哭一场。
他死死地看着她,他的眼底蕴着太多的情绪。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她根本分辨不出是什么。其实她也无意分辨,因为那些将再与她无关。
她要走,他不让。
他挟着她从未见过的凶悍神色上前来掰她的手指,他要强行取下她手上的戒指。她怎么肯。于是挣扎反抗,他们在办公室里扭缠着,她厮打咒骂他,而他却是一味地沉默,只想将那枚刺眼的东西从她指上取下。
手指上传来一阵撕扯的胀痛,她在慌乱间摸到一支笔,想也不想地扎下去。钢笔的笔尖刺在他手背上,鲜血沿着指缝流了下来。
她保住了她的戒指和尊严。
在他摔门而去的那刻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是她太低估这个男人的疯狂与偏执。对于她的反抗与决心,他很快便给予了回击。他不惜搭上自己的名誉也要制造舆论让她身败名裂,他成功地毁掉了她唾手可得的宁静生活。
她那时便明白。他要逼她重新回到只有他们的战场上厮杀争斗,倘若她要半途逃跑,他将会不择手段不计代价地阻止,只有他赢得胜利这场战争才会彻底结束。
于是她舍弃了诺言,离开了那个许她一世安稳幸福的男人。她不敢想象自己如果继续和范卡在一起,那个疯狂的男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分别的时候她并没有多难过,因为她不必欺骗自己,可以将负罪感悉数埋葬而仅留下对他的歉疚。
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时隔数年,远在千里之外他们又遇上了。或许她这世都要欠着他的人情债,怎么也还不完。
锅子里的水开了,她扔了把面条下去搅几搅。线面本就细,烫一烫便熟,泡上事先煲好的排骨汤便是晚餐。
没吃两口就听见朱洋的声音从门缝里钻进来,她起身开门:“怎么过来了?这么大的雨。”
朱洋挟着一身雨气进来,嘴里嚷嚷着:“我那二表哥又来了,家里吵得不行。我没办法复习,只能跑你这儿来了。”她一脸地嫌弃,“年纪也不小了还不想找个正经事儿干,成天就东跑西跑。我要是有他那份本钱,有我大表哥那样的亲哥,早就干出一番事业来了。”
朱洋抽动鼻子嗅嗅,有些不好意思:“姐,你这有东西吃么?我出来得赶,饭也没吃。易素笑着说有,又去下了碗面条。
自她决定要留下这个孩子后她便打算辞了咖啡店的工作,朱妈原以为她要跟范卡回去——她一直以为他们是一对。但是她含混的解释朱妈这过来人一听便明白,于是劝她,“既然你没打算走,那不妨留着这份工。反正这店一天也没几个客人,等过两天我再找个暑期工顶洋洋的编,你就更轻松了。”
易素眼下最怕欠人人情,朱妈在窃案后将押金全退给她不说还免了她两个月的租,她已经过意不去。朱妈却说:“女人本来就不容易,何况你现在这样哪还能到处奔波。”说着便有些伤感,“我年轻时有个小姐妹也像你现在这样,我那时也难,没帮她多少忙。好在她有运气,把难捱的日子熬过了,现在也过得挺好的。”后来朱妈果然找了个小工帮忙,让她每周能多休一天。
朱洋吃完面条,很自觉地洗了碗,说:“姐,我今晚睡客厅行不?”易素说:“你和我一起,床够睡的。”
朱洋讪笑,“我睡相太差了,怕半夜惊到你。”她做了个蹬腿的动作,“要是一个不小心,那可造孽了。”
易素笑了笑,没再勉强。
朱洋在易素这里睡了近一个月,这期间白宸来过几次。看到易素的时候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大约是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朱洋形容她二表哥的原话是:那脸上就差没写‘光阴似箭,物是人非’了。
白谨庭也来过一次,在咖啡馆里。对于她目前的状况他倒不怎么吃惊,只是说:“确实有些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他将目光调向窗外,炎炎烈日蒸腾得柏油路升起缕缕热气,“真可惜。”
他只能说可惜。即便他曾对她很有兴趣,可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对怀着别人的孩子的女人再抱有哪怕一丁点的旖旎想法了。
白谨庭离去前问她,“你知道自己现在价值多少吗?”
“你很喜欢吓唬人,这是个恶趣味。”
“日后要是与他狭路相逢,凭着你的薪资单我也可以让他难堪一下。”白谨庭深深地看她一眼,“保重,再见。”
金秋季节顺城的公务员考试放榜,很遗憾朱洋榜上无名。为了避免被朱妈唠叨朱洋再次避到易素这里,“一个办事员便有近百人竞争,不是硕士就是研究生。我一专科生又没背景,怎么可能考得上?”
她抱怨一通后又对易素肚子起了兴趣,“有快八个月了吧,我可以摸摸吗?”她满怀好奇,“我妈说这个时候的小宝宝特别爱动。姐,他动起来是什么感觉啊。会不会痒痒地?”
易素下意识地按了按腹部。从孕足四个月开始便开始胎动,正如她所料想的,一旦胎动开始有些东西便不可控制。日日夜夜的血脉相连,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胎儿的心跳。它每次转身每次伸展手脚时,她总无法遏制住自己去想象它的动作。有一种感情在疯狂地滋长着,源起于她腹内的小小宫殿,经由日久天长蔓延到她全身。从此它的心跳与她的相连,进而慢慢占据她心底最柔软的一部分。
去赵医生处产检的结果是这孩子的各方面指标都很好,是个健康的宝宝。赵医生说她最后下的决定很明智,这样的孩子怎么能与父母无缘。最后又打趣地问她:“只一念之差而已,你险些后悔。”
她只是微笑。人生在世需要做太多的决定,这些决定有时会影响人的一生。任谁都不希望行差踏错,也都不希望追悔莫及,因为世上从没有后悔药。所以无论是做什么样的决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都必须对它负责。
朱洋摸着她的肚子,时不时皱眉惊叫:“哦哦,在这里在这里。……哎呀哎呀,动了动了!是脚还是手啊,……是脚吧,踢得好有力气。”大约是觉得她很聒噪,每晚都要频繁活动十来分钟的小家伙这次只动了几分钟就犯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