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目瞪口呆地看向他,他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嘴巴咧得大大地笑。
“这是……”我迟疑。
他重重点头。
“这是我吗?”我仍不能相信。
这无疑是一副精彩极了的画作,画上的脸似曾相识,似曾相识的眼睛,似曾相识的鼻,嘴,还有下巴……相似极了。
但……我哪里极得上她一半的精彩。
我合上本子,继续往前走,沉默着。他大概在等着我的评价,但我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我甚至不好意思再抬头看他一眼,脸上微微地发热。
“后面还有,你不看吗?”大蒙说。
“嗯,回去慢慢看。”我望着脚尖答。
“好。”他说,“那现在我们去看电影吧。”
“啊?”
“我买了几张DVD,来我的房间一起看,小多。”
“……”
“不行吗?”他长腿一伸人就转到我的身前挡住我的去路,我只好停下脚步抬起头。
“小多,你都不来看我,你该来我的地方看看。”他隐去脸上的阳光灿烂,现出不满的神情。
“大蒙,我……”我迟疑,“我会去看你的,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他闭合着嘴唇不说话,那双漂亮精神的眼睛此刻就一眨不眨地盯住我,仍带着点儿不满,但似乎并没有不高兴。
好一会儿,我觉得我的脸几乎被盯出个窟窿来,他终于开口:“那我们现在去喝茶,告诉我你的旅行,和我分享。”
他转身,十分有力地拉住我的手就大踏步地朝对面的咖啡小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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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略交待了那两天的旅程,包括我原先准备一个人旅行,后来杨恒加入,过两天觉得累了就中断旅行回来,都老老实实说给他听。但这之间的吵架,还有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都不讲,有些混乱的心情不是该拿出来公之于众的,这种分享也不是好的分享。
大蒙问我要电话号码,说假期在外想打电话才发现竟然没有我的号码。
“平时想见你就能找到你,没想过打什么电话,放假期间才发现……”他狠狠挠挠后脑勺,头发挠得乱飞,“难怪那恶棍不给我你的号码,原来是自个儿找你去了,看我不揍烂他的屁股!”
“他只是不放心我一个人,我在这儿的安危多少成为他的负担。”我说。
“往后去哪儿我陪你,谁要他操心你的安危呀,叫那兔崽子歇着去!”
叫那兔崽子歇着去……
我把那本沉沉的画本捧在胸前,舌尖重复那句话。
***
回到宿舍后,我在桌前摊开画本,仍旧翻开在第一页上,看得出神。那画儿吸住我的眼睛使我不得不牢牢盯视它。我想,是因为他的绘画技术太出色的原因吗?还是……我的模样真的那么栩栩如生地存在于他的脑海里,才能画出这么如有生命一般的面容来。
我也可以这样被人牢牢地锁在思维里,记忆中,心坎上么……
这个想法使我的心跳变得有点儿急。
我站在书桌前良久,甚至不能动手去翻开底下的一页。
***
敲门声使我从睡梦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屋里已变得十分昏暗。敲门声仍在继续。
我应声:“进来。”
我和衣小睡了会儿,看窗外的天色,大约睡下有一个多小时。我从床上坐起,等待身体也从睡眠的困倦中苏醒。
门被推开,杨恒站在门口,他顺手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屋内变得明亮。
“在睡觉?”
“嗯。”我应。
“饭好了,来吃吧。”
“嗯,一会儿就来。”
这些天多数是他在做饭,他不像往常那样还没到饭点就催我开火做饭等吃,却在做好饭之后唤我过去,莫名变得勤快,我不知道他的这一点变化为着什么。
我仍坐在床上,身体懒懒的想在苏醒一会儿。他还在门口并没有先回厨房去,却把头转了个方向盯着什么瞧。
那边是书桌。
书桌上是……头脑中某根筋被狠狠拉扯了一下,身体瞬间苏醒。
他已站到书桌前,看着那上面摊开的画本。
我放弃任何风驰电掣的动作去阻止他,显然再怎么快都已来不及。
他看着那页面,并不发表任何评价,好久,终于想起什么似的,放上一只手,翻动纸张。他背对着我,我望不见他的脸。他的人没做多余的动作,他的背没有表情,我看不见他对那些画有什么感想,或者……没有任何感想。
我穿上鞋,来到他身后。
“走吧。”
“哦。”他转过脸,那表情波澜不惊,“我以为那小子只会画些歪歪扭扭的东西糊弄人,没想到基本功还挺扎实。你给他做模特?”
“没有。”我答,“我不需要坐在那里给他画,他把我记得很清楚。”
他挑一挑眉,把眼睛转回画纸上,摊开的那页是一副更写实的画作。
仍是特写,人物比第一页完整许多,也温和许多。画中的人头发乌黑,手托下巴眼睫低垂,是在打盹儿。那是一个侧面,齐耳的短发被整齐地摞在耳后,以手支颐,小心翼翼地,她很不安稳地打着瞌睡,随时会因为一点儿细小的动静睁开眼睛。
他一定是某次在等我的时候看见我在课堂上昏昏欲睡了。
“他说这是他在想念我的时候画下的。”我补充。
“你信他说的?”他把视线收回,看向我。
“为什么不信?我信我看见的。”
他嘴唇微动,大约想说些什么,但终归把双唇抿紧了,转身朝门口走去。
一同吃饭。
一同吃着饭,就像一家人。其实,一开始就是这样,并将一直这样下去……类似一家人。
***
心安静下来,日子就过得快了。
一天比一天更暖和。5月中旬,白日里只着T恤也不觉到凉意,爱美的女生早早换上短裙热裤。
大学已经停止上课,进入最后复习备考阶段。有大半个月时间备考,我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图书馆里。平时清冷的图书馆这些天变得拥挤,甚至时而出现来晚了找不着空余座位的情况。我们到得越来越早,位子就能霸到。
我照着考试范围在成堆的资料中划重点,翻来覆去地默念,试图理解那些难懂的长而又长的句子,实在理解不能只好默念一百遍死记硬背。
“也不怕得关节炎。”对面的嫚婷幽幽地飘来一句。
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去,是个热裤穿到大腿根的姑娘袅袅走过。
“你是看资料还是看美女来的?”我把视线移回成排的蝌蚪小字上。
“平时哪里见得着这么多人,这图书馆都快挤成菜市场了,”她背靠椅子,十分严肃地把视线缓缓扫过人群,“观察人群,一年一度的绝好时机。”
我默默摇头,小声念着句子,来来回回,一遍又一遍。
“你的白马王子又来了。”对面的嫚婷说,口气略显无奈。
我没抬头,继续念念有词。
耳边感到压力,那是距离靠得太近所感到的那种压力,注意到时,大蒙的脑袋已由身后探过来,几乎贴在我的耳侧,口中念出一连串资料上荧光线划出的句子。
“你到这边来。”我拍拍桌角。
他磨蹭一会儿终于像往常一样转至桌旁,坐在边沿上。
最近,他有时会有意或者无意地靠得很近,这使我感到紧张,虽然并不近到有任何肌肤的接触——除了有时给他拉住手——但照这个趋势下去,很可能哪天就……我该不该提醒他叫他保持距离?比如刚才那样就有点儿太近了……
哎,我微微晃晃头,他又没真的干什么,做人不能太小家子气!只不过,只是……我再看他一眼,此人表现得跟个热恋中人似的,我时而就怀疑我是否遗忘了什么重要的时刻,比如某时早已同他山盟海誓?
“你们画画的都这么闲?不用考试,也没有作业吗?”嫚婷敲着笔杆子问道。
“知道么,我想杀了考试这玩意儿,如果它有命的话。这混帐东西儿几乎占据了多的所有注意。”
“多是谁?”我无奈。
“我还是觉得这样叫着更……方便。”他把脸转向这边,一本正经。
“最后一次,要么好好说我的名字,要么我们互叫全名,拉蒙.迪博斯克。”
“好吧,小多。”他改口,随即站起身,“和大蒙吃饭去。”他抽出我手中的笔,抓起椅背上的包,拉过我的手把我从椅子上带起。
“等等,”我看嫚婷,“走吧?”
嫚婷却慢条斯理地挑眉:“考试没命我还有命,并且还没活腻……”
“好极了,嫚婷美人儿。”那嗓门再度失去控制,就差没吹上一声口哨了。
一唱一和,这两人!
下一刻,我已被带着穿过一排排桌子,跟随他的脚步绕过高高的书架,踩下长长的楼梯,来到图书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