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一直处于半失眠状态,翻来覆去睡不踏实,总是忍不住想一想他的态度像是有了些改变,他莫名发那么大的火就算不是因为嫉妒什么,那也是真的为我担心——说到底他是在乎我的嘛,嘿嘿,想到这一点我就又精神一些,结果早晨起床就头重脚轻了。
早上9点钟的这节课被很多同学抱怨,晚上活动多早上爬不起来啊,还有同学和老师抗议要求换时间,但当然没被理睬。哈欠连天。好不容易熬完了,我赶紧来到计算机系大楼门口的投币咖啡机前,找出几个硬币投进去,‘咔嗒’一声机器开始打咖啡。
我做过调查,整个校园里的投币咖啡机的咖啡我都尝过,不知为啥这一台机器里的咖啡就是比别处出来的都要好喝。有几次我拖了嫚婷来,她虽然觉得我无聊得很喝个咖啡还搞那么多花样,但给她喝进嘴里她就无话可说了,果然吧!
咖啡打完,我小心翼翼地捧起杯子,小小抿上一口。
“这儿的咖啡不错。”有人在背后说道。
我吓一跳,手不由就抖了抖,咖啡泼出去一些,有点儿烫手,我赶紧换了只手。
“愣什么神?说句话也能吓一跳。”杨恒来到跟前,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哐啷哐啷地掏,掏出几枚硬币也投进机器里,等咖啡出来。
我有点儿尴尬地甩了甩手,把手上的咖啡甩掉,但当然不能全部甩干净,又把手举起来看手背上的咖啡渍,左右为难,我把手背在纸杯子表面蹭,也许能蹭掉一点……我其实并不是有什么洁癖非要把手背弄干净,只是想到昨晚的事就不好意思抬头看他,我得找点儿事忙一忙,心里咚咚地跳得厉害——在听到那声招呼的瞬间就自顾自跳开了。
真是吃不消啊……
他突然靠过来把我斜背在腰侧的包拉开乱翻,翻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后又把我那只手扯过去用力擦了擦,擦完把纸巾塞到我手里。
“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说。
咖啡打好了,他拿起杯子转身就走,“走吧,还有课吗?我回宿舍。”他说。
“哦,我也回去。”我忙答道,快走两步跟上他。
由于手中端着咖啡,我走得比较慢,他也放缓脚步。上午10点多钟,很多学生刚刚起床,或者还在睡梦中,路上人不多,这么悠悠然走着感觉像是在散步。
阳光很好,风微凉,拂在脸上很舒服。我时不时啜一口咖啡,偶尔瞥一眼身旁的他,心中暖暖的,软软的,恍惚间我真希望我们就这么走着,一直走下去就好了,我喜欢极了这样并肩前行的感觉……别停下来吧……
“小多,”他突然说话了,“昨天晚上的事……”他歪头瞧我一眼,显得犹犹豫豫。
我没料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傻傻地就接一句:“什么?”出了声才忽地又紧张起来,脑袋里再度跳出昨晚的记忆,耳根子就烧烫了。
“昨天晚上的事,抱歉。”他说。
我收住脚步,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说抱歉……吗?
他也停下来,转身面向我:“我本意没要那么做,一冲动就……”
他的表情严肃,这么一本正经地看着我说话真难得,可他这模样刺眼极了,我愣愣地看着他,把眼睛眯起来。
他低头看手中的咖啡杯,凑到嘴边喝干了再把纸杯子捏成一团,抬起眼睛接着说:“要和谁交往当然是你的自由,我知道我不该管那么多,不过感情这种事最好留点神,别到时候跟个笨蛋一样为了什么人哭鼻子。”
他这是在关心我……确实为我担心呢,可是……
可是我的心却滑下去,一路滑落下去了。
我握起手心,干干地启动嘴唇想说点什么,但脑袋里空空的…… 我该说点什么吗?
“哦。”我总算应了一声。
***
到头来不过又是一场闹剧。
为什么会这么失望?
不知不觉间你又在期待什么了,总是这样,说到底你不该养成这样一厢情愿想太多的坏习惯。
有些事情还是忘了的好。
可是这回却不是你想忘,想忘就能忘…… 不可避免地,我终于在厨房撞见阿里,他一见我就立马吹一声极响亮的口哨,并且猛地眨巴一下他的眼睛,而我的心情却没办法像他那么明亮,我重重叹口气和他解释说,阿里啊,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我说,是啊,是我看到的那样才对。
我只好换个说法:“忘记你看到的,好不?”
“为什么呢?”他瞪大那双圆眼睛,不依不饶,“爱情很美不是吗?小多,两个人相爱是好事,没有必要遮遮掩掩的,勇敢一点!”他拍拍我的肩,哼着印度小曲儿走了。
相爱,多好听的词儿啊…… 可这词儿真让我欲哭无泪。
***
这天,大蒙又来了,来取之前落下的网球包。他大摇大摆地走进屋内,左右看一圈,问我杨恒在不在,他说那小子要是在就要和他痛痛快快打一架。
幸好那小子不在。
他又拖住我的手说要带我去吃大餐,我咽了口口水之后还是坚决拒绝了他的好意。他于是放弃带我去吃饭的念头,又建议我去画室看看他的油画,以热情洋溢又无比自豪的口吻相邀。
“你一定要来看看我的作品,我希望我的朋友们都能看看它们。”
盛情难却,我只好点头同意前往,他二话不说拖住我的手就往门外走,出了门穿过长长的走廊,拐个弯走下楼梯。
‘嗒、嗒、嗒、嗒、……’步伐敏捷又异样地轻快,我以同样的节奏踩下阶梯,看着他在前面不时回头瞧我一眼,唇角勾出那样亮闪闪的笑容,还有被他的大掌握住的我的手……心情忽地就明亮起来。我莫名想起‘青春’这两个字——原本就该是这样的啊——青春如此美好,这多像一对年少的恋人要共同去走一趟奇妙的旅程。
就像一个美梦。可是当前面的人再次回头的时候,我的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那不是我所预期的面孔,他到底不是那个人啊。我放缓脚步,心头失落,我知道,杨恒是永远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的。
哦,真不好意思,看着眼前这个宽阔的肩背,我忽地感到一些愧疚:你总归是你,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该被想象成其他什么人……
我们走出公寓的大楼,迎面碰见下课回来的龙次,他停下脚步打招呼,我们也停下来。龙次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的视线定在下方某个点发愣,我循着他的目光看去才注意到他是在奇怪我和大蒙拖着手。果然不妥!
我抽回手垂在身侧,尴尬地笑笑。大蒙把手拉得理所当然,我竟一时也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
艺术系的地盘自成一格,之前我从没到过这个角落。这是一片低矮建筑区,宽阔安静,其中有不少小小的画室,可以看到有人在里面进行奇怪的创作——倒腾烂泥,撕扯纸张,或穿着被油彩染得五颜六色的外套神情肃穆地画油画……
我的艺术细胞有限,说实话,看不太明白大蒙的油画。对我来说如果你画个美人儿,我能分辨这人是美还是不美,逼真还是不逼真;如果你画风景,我能感受这景华丽还是不华丽,动人还是不动人,但他的画儿和这些元素都不相关,怎么说呢,很是奇怪。
小小的画室里,靠墙堆放着不少画作,中间还有一个大画架,上头是未完成的作品。他十分兴奋地把我带到一角,从地上拿起一幅又一幅画给我看。
其中有静物画,人物画,也有景物画,这些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只不过,静物也好,人物也好,景物也好,都不够真实,都有某种程度的变形和扭曲,我虽看不明白,也并不觉得喜欢,但不知为何,画面有一种奇异的冲击力,就像那些扭曲和变形的部分把某种隐藏的真实放大了推到你的眼前,你只要看上一眼就不能无视它……
他给你看画的时候,人变得异常安静,当你发觉这种安静时,你抬头去看了看他,却发现他正微笑着聚精会神地看着你。
我做了个深呼吸,不知如何评价。
“你很喜欢它们对不对?”他说,黑眸放着光。
真是个自信得可以、毫不谦虚地人啊!但一点也不叫人讨厌,因为那双放光的眼睛里不仅仅是自信,还有十分满足的快乐,好像他把什么重要的宝贝拿出来和你分享了,你也应该感受到快乐才对。
我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并且对着他发笑,然后说出一句愚蠢透顶的评价:“你好像想表达什么。”
说出来我就后悔了,好大一句废话。
他却没表示鄙视,一扬眉说道:“是的,想表达很多,我的内心有很多东西在横冲直撞,我必须把它们表达出来,如果能画出来就画,能说出来就说,能写得话就好了,但我不懂写作,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很多表达方式,语言,动作,是的是的,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想恨就恨得彻底,想爱就疯狂地爱她……关住这些内心的东西是万分痛苦的,那会把身体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