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仍然十分清晰地记得,他看着邻居女孩儿逃走时眼里那抹嘲笑。然后他看到了我,又阴沉沉地说:“这就是她所谓的喜欢,她可真喜欢我。”说话间那眼神一瞬之间变得恼怒极了,“说得轻松,也不怕咬掉舌头。”
那天他就是以这样可怕的态度对待那个和他表白的女孩儿的。
其实,他平时并不总是这么恶劣,但那个夏天他的周身一直笼罩着黑压压的阴云,总是眉眼低垂心情恶劣,我猜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可他不说出来,不肯告诉我。
房间里他动了动,脸埋进掌心里。我怕他再抬头看见我,就挪到厨房门口来,重重吐出一口气,打算推门进去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忽地有什么一闪而过。
那东西是什么?好像……我应该猜到一些什么,我闭起眼睛,暗红色的视野里是一抹紫色的尖角——信!是那封信,若伊·罗林生的信。
我的喉咙干渴,胸口发闷。
我进来厨房,戴西在桌边疑惑地望着我:“刚才好像看到海伦哭着跑了,你把她训哭了?”
我摇头,给自己倒一杯水喝。
“是杨恒。”
“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过那女人不会再来了吧?”
我不知怎么回答她,其实她即便还要来,我也无能为力,就像知道他们两人睡了我也没有理由去生气。我并不在可以生气的位置上。不像戴西,她可以痛苦地宣称男友背叛了她,并且不打算原谅他…… 是啊,她可以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他的。
也许不合时宜,我确实有点羡慕她了。
“我和杨恒不是那种关系,”我坦白,“你一直都误会了,戴西。”
我的脑袋有点乱,我打开冰箱看了好一会儿又关上。
我想我应该去问问他,若伊·罗林生是哪一年移民去了美国,我还要问问看嫚婷,她的调查报告做得怎么样了,什么男人啊女人啊初恋啊柏拉图啊之类的……
我这样像不像个无聊的笨蛋?他说得对,我就是个笨蛋。无可救药。
9第九章
杨恒像没事人一样趴在厨房餐桌上睡大觉。午间的阳光从窗外晒进来,使他置身在明晃晃的光线中,他的脸朝向暗的一面避开阳光,睡得香甜。不得不佩服这个人,别人为他哭得稀里哗啦的,他神经麻木么?也是,把女孩子弄哭可是此人的拿手好戏,家常便饭了。
“房间不就在旁边么?你在这里睡什么觉。”我抬高嗓门。
他的脑袋动了动,睁开惺松的眼睛,“你回来了,我饿了。”
“你就不好自己动动手?非要等我来做,我要是不在你能给饿死?”
“我想吃炒饭。”他看着我说:“就是那个西芹炒饭,里面还有玉米胡萝卜这些。”
“你当这是中餐馆给你随便点菜啊?”
“小多,你看那边电饭煲,我已经把饭煮上了马上就熟,就做个炒饭嘛。”
“玉米没了。”
“没关系,蛋炒饭也行。”
这人是一辈子没吃过炒饭么?
我取下砧板,取出胡萝卜,西芹,‘咚咚咚咚’大力切菜。
“你不高兴?”那家伙在身后说话,探过头来查看我的脸,“谁惹你生气了?”
我不看他,低头把胡萝卜切成丁。
他却来了兴致,嘻嘻笑:“论文没及格?”
我把砧板往旁边挪了挪,人也平移一步。
“开小差被老师训了?”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吗?”没能忍住白他一眼。
“那你苦大仇深的干什么?说吧,是谁,我去揍他。”
我哼一声,十分轻蔑地看着他,“某个没有节操的人。”
他明显愣了愣,总算闭嘴了。
可没过两秒却又一脸困惑地又凑过来:“节操是什么?我的词汇量比较有限。”
玩笑要开到哪里去?真是够了,我放下菜刀转个身,单刀直入:“为什么随便和不喜欢的人睡觉?”
“不喜欢的人?你说哪个?”
“还有哪个,你不承认你和海伦的事?”
他没立即答话,坐回椅子里,过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她。”
“你喜欢她?”我吃惊,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你愿意和讨厌的人赤身裸体抱一块儿?”
“不是,我是说,我是说…… 既然你喜欢她为什么又拒绝她?”
“喜欢就要和她交往么?那我可分.身乏术了。”他微微耸肩。
他竟然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耸耸肩。
“你这算什么?”我感到心头火起,“当自己是花花公子吗?”
他不答,看着我一会儿,突然没来由地笑起来,“小多,你是为这个生气?”他把嘴巴咧得大大地笑。
那笑如火上浇油,我更加愤怒:“笑什么,吊儿郎当的很好玩吗?”
“我在想给你立一块贞节牌坊是不是太小气了,应该给你立一圈。”
“你!胡说什么!”
我就知道,每次和他说理都说不通,朽木难雕,不可救药!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对什么事都一幅不冷不热的态度,没个正经,也不知道他究竟还在乎什么,心里又在想些什么。我真想把那颗心掏出来试试温度,它热不热?它或许就是块冷冰冰的石头,那里没有感情,对海伦那样,也终会对我那样,他还在笑呢,他大概觉得认真的感情都是笑话,我要是哪天告诉他我对他抱有的想法,他一定会把我当成世界上最大的笑话看……
我觉得心里酸楚,眼睛也跟着又酸又热,眼泪水哗哗地说滚就滚下来,我吓一跳,用手抹脸,满手的水渍,这家伙看着呢,完蛋了!我赶紧转身背对他,用袖子来回抹眼睛。
“小多,你是哭了吗?”他跳过来要看我的脸。
我把脸埋在袖子里,用手推开他。
“我道歉,我道歉…… 怎么就哭了?”
他的声音软下来,我的眼睛却酸得更厉害,我用袖子狠狠拭眼睛,不想再搭理他,转身往外走,他却拉住我,“好、好,我以后不随便和不喜欢的人睡了,你看我都听你的,还能不能争取到一块牌坊?”
差点被滚进嘴里的咸水呛到,我不管眼睛里还冒不冒着眼泪,狠狠地白他一眼。
“炒饭吗?那边饭煮好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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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过后就没在人前掉过眼泪,不是我有多厉害,纯粹是因为丢不起这个脸。不知道别人家如何,在我家随便哭鼻子这种事是要被嘲笑的,所以碰到那种时候就算觉得委屈极了我也宁愿打落牙齿和血吞,绝不随便掉抹眼泪。
这人哪,怎么越长大越不中用了。
我埋头吃刚炒出来的饭,觉得头顶心一阵阵发麻。刚才不小心抬了抬眼就见那家伙还在幸灾乐祸地盯着我看个没完,眼睛都不带眨的,手里的勺子倒是不忘朝嘴里送饭。
“小多。”
我嚼着嘴里的饭,不打算理他。
“小多。”
我继续咀嚼。
“小多。”
这家伙是在叫魂么?
“小——”
“干什么?”忍无可忍。
“我吃完了。”他把空了的碗递到我面前。
“哦。”
“没饱。”
“锅里还有。”我说。
“嗯。”
他并不起身,手里托着碗一动不动。
我瞥一眼那碗,抬头,眯起眼睛瞧他,我倒要看看你的脸皮是有多厚。
“锅子在你那一侧。”他说。
“我也够不到。”我说。
“你饱了没有?”
“饱了。”
“太好了。”他放下他的碗,二话不说把我面前的碗拿走了。
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吃完这碗就饱了——这不是还没吃完么,混蛋!
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他已经埋头吃起来了。
我拿了那个空碗起身,把锅里剩的饭全部盛出来,递到他面前去——换回我的碗。
“谢谢。”他说。
“卑鄙。”我答。
“是啊,不该把你弄哭。”
“闭嘴。”
10第十章
嫚婷最近有些忧郁,我和她说话的时候,她很漫不经心。此刻,我们并肩坐在圆形小广场的阶梯上,我想到什么和她搭句话,她只‘嗯’一声,手肘支在膝盖上,托腮望着前方某个点愣神。
天气还算不错,天上的云多了点,阳光时有时无。广场四周坐了不少人,大多是下了课不急着走,或者下面还有课在此稍事休息的人。有几个高头大马的男学生在广场中央踢足球,小范围的顶球玩,脚尖啊,膝盖啊,头顶啊,其中有一个金发小伙子的技术还不错。
我深深吸了口早春的新鲜空气,放眼望去满目都是如我这般的大好青年,真是欣欣向荣,青春无敌。拿起脚边的咖啡喝一口,味道很不错。
听过来人说,在你青春正盛的年华你一般不能意识到当下的美好和珍贵,总要过去了,变成回忆了,你才扼腕叹息那时候的漫不经心。这感觉真叫人遗憾啊,只不过,我现在即便意识到了眼前的青春正好,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做才算不虚度青春呢?在这广场上晒太阳发呆是不是很不因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