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是桩麻烦生意。”蛋大双手交握,放在圆圆的肚子上。
“可是走一趟能多赚五万,一个人而已,占不了多大地方。”
美若终于拿出最后一沓,放下裙子坐好。“而且,人偷偷来,偷偷走,不会拖累你们。”
“蛇有蛇路鼠有鼠路,蛋家靠水吃水,陆上的麻烦想找过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蛋大摸下巴,“不过,和兴大圈不是好相与的……”
美若将藏在掌心的戒面转向外,取下来,放在钱上。
蛋大拿过去认真鉴定一番,接住之前的话头道:“再不好相与,他每月靠我们从水上走那么多货过来,总要给我几分面子。”
美若回到圆玄寺已经过了晚课,七姑焦急难耐。
“那两个之前问我,我说你去了洗手间,他们就再不见。小小姐,你回来晚些,我不知怎么解释。”
“七姑,办妥了。我们回家。”
开了后座车门,美若白了脸。靳正雷车里等她,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开。
“戒指呢?”
“我捐了做功德,用你的名字。”
他手劲更大了些,脸色更阴沉。
到了宁波街,他拖她进屋,七姑踉踉跄跄在后面追。
“靳老板,有话慢慢讲。”七姑拦住他。
“七姑,你让开。”靳正雷抱起美若。
“小小姐还小,靳老板你不好这样折磨她。”七姑流泪,拖住他衫角。
“七姑,你退开,没有事。”美若捶他肩膀,“放我下来。放手!”
“小小姐已经很凄凉了,再逼她会逼疯的。已经逼坏了一个,你要詹家人都死在你手上?”七姑眼泪流到腮下,动手抱美若。
靳正雷眼见美若爪子伸来,心头火盛,侧一侧脸,伸脚踹向七姑。“滚!”
“七姑。”美若挣扎。
七姑应声倒地,仍在抓他裤脚,呜咽道:“不要这样欺负小小姐,你当初死剩半条命,是我家小小姐好心救你。”
靳正雷步伐随之一顿,缓缓放美若下地。
“七姑,不要再求他。我扶你起身。”
七姑试了试,抹泪道:“我起不来。”
“扭到哪里?”
“好像是腰,你不要用力,等我慢慢试试。”七姑再次尝试,又是一脸忍痛。
靳正雷蹲下来,托住七姑后脊,扶她起来。“我送你去医院。”
“我是无心的。”他在诊室外解释。
美若摇头忍泪。
“阿若,我无心的。”
她不理。
“阿若,你知道,我人再粗鲁,对七姑也极少没礼貌。”
“她十七岁离开心爱的人,跟我阿公阿婆来港,背井离乡,在詹家做了一世佣人,已经五十有多,你怎忍心踹她?”美若抹泪,“你那时躲在我家车尾,七姑搀你躺下,为你煲药汤……”
“阿若。”
“我幼时无人理会,全靠七姑一勺勺米粥喂大。睡觉挨着她胸脯,问她叫阿妈。”
他粗手粗脚地为她擦泪。
“七姑有事,你睡觉最好睁开眼,不定哪夜往你胸口插一刀,我说到做到。”
医生出来告知两人七姑胯骨骨折,通知立即入院。
美若回家,默默收拾物品。又逢小美睡醒,寻不到七姑的声音,哭啼大作。
靳正雷在起居室抽完两支烟,等美若料理好一切,准备换鞋去医院时,他起身,接过她手中的袋子,放在一边,说道:“等下我送你去医院,阿若,我们先来谈谈你今天去了哪里。”
“能去哪里,我一直在圆玄寺。”
“戒指呢?”
“捐了功德。”
“阿若,谎话也要经得起推敲。我可以去寺里功德簿上找。”
她不出声。
靳正雷将她拎进起居室,扔进沙发。
“阿若,我要听老实话。”
“信不信由你。”
他坐在对面,点一支烟。
美若冷着脸,打算和他耗下去。
……
“阿若,你讲实话,我立即送你去医院。”
……
“阿若,七姑没有吃晚饭,现在应该正肚饿。她见不到你,想来正在担心你出意外。你说爱七姑,只是张口说说而已?”
美若嘴唇嗫嚅,继而死死咬住。
“五十多岁,摔了胯骨,走路艰难,想去如厕,也没有人搀扶。”
她哭出声,“是你踹七姑,让她受伤。”
“是我。”他吸口烟,“也是你,你乖乖的,也不会拖累七姑。”
她恨得抄起茶几上的果盘掷过去。
靳正雷闪身避开,踢开脚边水晶玻璃碎片,按熄香烟道:“阿若,和我讲实话,你今天去了哪里?”
“我能去哪里?我一直在圆玄寺。”
他咬牙。“那就让七姑继续饿着,憋着,我不信你忍得住。”
快天亮时,靳正雷偷眼看她。美若耷拉着脑袋,垂着眼,意志已经撑到极限。
“阿若。”他捧起她的脸,低声唤她。
她迷迷糊糊地抬头,看清楚眼前人,挥手想给他耳光。
靳正雷握住她的手腕,吻她掌心,“阿若,昨天去了哪里?”
她摇头,委屈地道:“哪里也没去,你不要再逼我了,我还要去给七姑送饭。”
“送什么饭?”他冷笑,站起身,“医院也不用住了,七老八十做不了太多事,养她浪费钱,直接扔出去,街上捡东西吃的不差她一个。”
美若眼泪滑下,“你怎能这样无良?七姑还煲粥喂你。”
“有吗?记不太清。”
见他真要去叫人,美若情急,一把抱住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不要那样对七姑,我讲,我讲实话,我去找了蛋家的十一哥,求他送我偷渡。”
☆、第三十三章
美若进了病房,身后的菲佣将大包物品放下。
她亲自打开饭盒,装一碗粥。“七姑,我喂你吃粥。我煲的,味道比你差些。”
七姑慌忙撑起半身,“小小姐,七姑哪能劳动你服侍?我自己来。”
“饿了一夜,你慢些。”美若坐床边,给她递上纸巾。
“还好。”七姑放下匙羹,“昨晚平安有送饭来,还是福临门的燕窝粥。又请了护工帮我倒夜壶。”
美若抓紧手下被单,许久才道:“他还有一丝丝良心。”
“他昨日又为难你?”
“能怎么为难,还不是那两招。”美若冷笑,又帮七姑擦拭嘴角,“七姑莫担心,他不会伤我。”
七姑放下碗,望菲佣一眼。
美若知机,取一张钞票给菲佣,让她去医院门口买两斤生果。
七姑握住美若的手,“小小姐,上一回,你说买股票,七姑不放心,存下一半,心想将来你嫁人也好读书也好,七姑可以为你添妆出力。你回去,在我旧衫底下有一对新鞋,鞋里藏着一卷现钞,拿到之后,……你走吧,小小姐,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回来。”
“七姑……”
“你听我讲,七姑虽然老懵懂了,但见的事多。小小姐你投胎到詹家,已经是没福气;又生得这好样子,无人看护你,只能任人家糟践。之前七姑心想,女人一世,好坏都是靠男人生活,但有大小姐在眼前……”七姑抹泪,“我昨日想了一夜,大小姐好歹有兄弟,大少虽然不成器,多少还有些姊弟情。小小姐,你没有兄弟。七姑怕你将来、将来,好似大小姐一般,被人用过就扔。”
“七姑……”
“有办法,你就走啦,不要挂念七姑,七姑有一班老姊妹,等靳老板不需要我照顾小美小姐时,七姑总有地方可去。……小小姐,不要哭得这样伤心,七姑也不舍得你的。”
“七姑……”
“听七姑讲,能跑掉就走远些。”
美若点头。泪珠噼啪,落在腿上。
宁波街她的卧房内,靳正雷斜卧在床头,静静打量尾指的钻戒。
美若戴在无名指略松的戒指,套在他尾指上,勉强戴至中间指节。
他垂着眼,表情莫辨。
戒面和他的掌心有血。
美若定一定神,悄声打开衣柜换衫。
“蛋十一的眉心有个差不多大小的洞。”靳正雷伸出手,向美若比划戒面。“蛋家老大肚皮上的肥油太厚,有碍观瞻,我义务为他抽脂。下回你见到,一定会赞他减肥有道。”
“你和蛋家兄弟不是有生意做?”
“靠水吃饭的不止蛋家一家,不知多少人希望踹那几兄弟下海喂鱼,取而代之。我这回算是为民除害。”
女王会奖励你一个太平绅士的爵位。美若吸口气,将习惯性的讽刺咽回肚里。
靳正雷起身,由后拥住美若,下巴在她发间摩挲,“只是,可怜小阿若。我阿若下回再想跑,别说五万,五十万怕也没人够胆接生意。”
她颤声道:“我不敢,我早已认输放弃。”
“阿若,你说我该不该相信你?”
美若转回身,揽住他颈项,“我已经被你吓破了胆。”
“谁知道呢,我一时心软,让平安给七姑送饭。你知道了,又当我心地良善。”他冷冰冰的唇拂过她的,“阿若,这次海上走不脱,下次你用什么办法?买本假护照,坐飞机去美国?丁家二公子在机场等你?举着玫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