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娟,你站在那做什么?不是让你休息吗?”
任长凤挑着两只水桶,走出房门就看见侄女脸色有些发白的站在院坝中。
“我去找找你家的潲水桶,不知道腾出来没有?”
任长凤把自己担出来的水桶放在了院坝里,说着就往卫小娟家的灶房走去。
“咦,潲水开了,怎么没把玉米面汤搅上?这王芳,也真是的,怎么忘记你还受着伤呢,小娟,我帮着搅好了啊!”
拎着找到的两只大号的塑料水桶,任长凤走了出来,回到卫小娟身边,摸摸她齐耳的短发,怜惜的说道:
“你还是去睡会吧!站在这儿干什么,吹起山风来还有些冷。”
“大娘,我就在院坝里站一下就好,天上正有太阳,应该冷不到我的。”
“嗯,随你吧!”
任长凤看看手上的表,自语着:
“两点了,军区伙食团应该收拾完了吧!差不多可以去了。”接着:
“李向珍,下来了,去担潲水了!——”
卫小娟被她忽来的尖利大叫吓了一跳,正想抱怨两句。
这时,在旁边奶奶家的院子里传出了孩童的啼哭声,远处院子的狗叫声,鸡犬声,还穿插着大山的回应声……
山上也传出了回答:
“马上就来啰!”
看向斜着方向往上三百多米的另一处掩映在竹林的院落,任长凤口中的李向珍就住那个院子,是卫小娟隔了好几房的堂嫂,不是本地人,说话有些别腔。
隔壁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近了,任长凤暗道,坏了!果然,在哭声中一个气急败坏的骂声传出:
“吼什么吼!老子刚把二妮子诓睡着,就被你的鬼叫吵醒了,早不叫,晚不叫!”
骂人的正是卫小娟的奶奶王月秀,见到她,卫小娟心里还是有些怨恨和一丝惧怕。
王月秀现在还很年轻,应该就五十多岁,微微花白的头发全部往后梳,在脑后拢成一个发髻,泛着光亮的头发没有一丝杂乱!(后来,卫小娟才知道奶**发光亮的秘决,竟然是用篦子沾着猪油梳的。恶o(╯□╰)o)
蓝白竖条的的确良长袖衬衣,深蓝卡其布裤子,脚上穿着一双自制的千层底布鞋,身上围着一条浅蓝色有些发白的长围裙,(在卫小娟的记忆里,奶奶的围裙就从没离过身,只在逢年过节,走亲串友的时候会换上新的罢了)
手里抱着一个稍显瘦弱的女孩子,那是三叔卫大江家的二妮子,今年应该快两岁了吧,因为卫小娟自己是农历七月二十四的生日,所以和她只隔了四天,农历的七月二十八生日的二妮子,她还记得很是清楚。
今天是国历九月四号,待会儿得去翻翻过了自己的农历生日没有?
二妮子见到熟悉的娟姐了,停住了哭声,挂着晶莹泪珠的小脸转向卫小娟的方向,小嘴里也“娟姐姐,娟姐姐”地叫着,费力的在王月秀的怀里挣扎着,小手也向卫小娟伸来。
王月秀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一旁的卫小娟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撇撇嘴,先是把手里的二妮子转个方向横抱着,温柔地拍着她的背,继续哄她睡觉,然后对卫小娟漠然道:
“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尽添乱!你看,衣服弄成那样都不知道换下来洗,还等你妈帮你换呀?真是被你妈娇宠得不成样子,肩不能提,手不能挑的,连猪草都不会打!你看人家大妮,还比你小三岁,多能干呀,收拾屋子,捡柴,打猪草……哪门不会啊?刚才都还去给我打猪草去了。你呢?除了浪费你爸的钱,还有什么用?我早就给他说过了,女孩子读书有用吗?花完了钱,以后还不是人家的。你看你还在学校打架了吧,晚上我可要给你爸说说,尽惹事儿!”
卫小娟彻底晕乎在这荼毒她n年的长篇唠叨里,对王月秀积年的惧怕和疏远,让她有些发懵。
“妈!你怎么还是老想法啊!村里不是宣传过了嘛:新时代,男女平等。人家小娟是不小心摔倒了,老师给送回家休息的!”
顿了顿,接着说道:
“人家小娟成绩那么好,连班都没降过,就一直读到五年级了,人又能出众,咋村有谁不羡慕大军两口子生个好闺女,谁不认识村里有名的小才女,大家都在说,没准咱们村的第一个名牌大学生就是咱家小娟啊!还有,你不提大妮还好,五月间就七岁的孩子了,还没上过一天学,真不知何慧怎么想的。”
任长凤就是看不惯婆婆,在人家王芳生女儿的时候表现得那么重男轻女,绝情地吞了人家大半嫁妆,赶了人家出来,人家王芳虽然心里气恨,但还是咬牙坚持了这么久,对她也是从来骂不还口,饭桌上有一碗肉,就一定会给她端过去一碗,即使这样,她还是不待见人家娘俩,幸好王芳后来又生了卫小明,不然,这个刁钻的婆婆还不知会怎样呢!
老三卫大江,老幺卫大河都结婚了,还没和婆婆分开过日子呢?
卫大江从小体弱多病,但嘴巴甜,骗死人不偿命,一直讨婆婆欢心,生怕他体弱说不上媳妇,在他十六岁时婆婆就从娘家给他带回了一个才十四岁的姑娘,结果,大江二十岁不到,两人就结婚,生大妮子一起摆酒席请客了!
何惠的德性和眼前的婆婆出奇的相像,两口子嘴是一个赛一个的甜,这不!不知怎么算计得重男轻女的婆婆帮着拉扯大大妮子,又接着带二妮子,也不见她对何惠有什么怨言啊。真是偏心!
第五章 几道无解的谜题
任长凤看到王月秀一脸理直气壮教训卫小娟,就是有些气怒,但由来山村的“孝道”两字都是各人奉行不悖的伦常,谁要是不孝敬老人,会被全村人戳着脊梁骨骂。想到这处,她还是有些怕说太多了惹人闲话,有些气弱,服软道:
“现在政策不是宣传男女平等吗!读点书,认点字还是好的,免得像我们这样名字都不会写,账都不会算!”
王月秀这才缓过脸色,讪讪道:
“你说的也对哈!等她学会写个名字了就可以回来学我的手艺,以后也好找个好人家!像小娟那样一直读呢?就算了!以后什么都不会,嫁了人也会让婆婆赶回来!”
说到这儿,她鄙视了一眼卫小娟,回头又道:
“要不,先把大妮送去学校,等过几天大江回来再去把学费交上。”
“何慧呢!老三的钱不都交在她手里么?你去说一声吧,就三,四十块钱!”
“三,四十块钱!那么多,惠惠怕是没那么多哦!”
说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凑到比她还矮了半个头的媳妇耳边,左右探头瞄了一下。神神秘秘的说道:
“长凤,我偷偷给你说啊!嘿嘿!惠惠怕是又怀上了,这些日子超爱吃酸的,瞌睡重的很,酸儿辣女,这次肯定一举得男!”
说完,眼睛都笑弯了,旁边过滤完三叔家的讯息,卫小娟本想提醒她两句,但想起她刚才那句以前足足困了自己多年的诅咒,又见她得意的笑脸,收起了好心,在心底大颂:阿弥陀佛!你老人家一定得做好心里准备,明年二月,爷爷大寿的时候,三叔会有个大惊喜送给你呢?现在我想改变也迟了,不过我为什么要改变,你和三婶可是最爱挑拨我们这边两房的良好关系!
再看任长凤的反应,捂着吃惊张大的嘴巴,瞪圆了双眼,左右顾盼一番。
“不可能吧!她咋想的,现在计划生育那么严,前年生二妮的罚款还没交上,村上还把老三弄去关了十多天呀!怎么还生呀!就两个孩子都把大江逼的出门一年多了,她还……”
“哎呀,你别瞎嚷嚷,被人听见捅了出去,计划生育的还不把惠惠弄到医院去,把我孙子打掉?老三是个能干人,嘿嘿!靠着老头子厂里那个杨厂长的照应,不是在虹山县的白果乡挖了个小煤矿么,应该很快就找到大钱了吧!”
“哦,那样啊!那咱家爸知道这件事吗?”
“唔!问那么多干什么?大国在厂里不是做的正好么,难道你也想他出来单干?”
“不是,不是,呵呵,我随便问问!大国做的还不错,这月工资还长了点。”
见到王月秀马上一脸好奇,任长凤心里暗骂:怎么提到工资上面了,这下惨了!~
“任大婶,王二婶,走咯!”
坡下传来李向珍独特的嗓音,任长凤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来啰来啰,你王二婶在坡下浇菜呢?我们顺道去叫她就行了!”
抓起地上的四只潲水桶逃难似的往院坝下的山路冲去。
一直津津有味的在一边看热闹的卫小娟这才咂咂嘴巴,感叹:真的是“落伍”了,现在听到这些有趣的八卦竟然如此的亲切?
三叔这几年的事情,卫小娟只记得关于九四年二月的家变,可能是那件事的光芒掩盖了其他不足挂心的小事吧,所以大都不记得了!
王月秀摇晃着臂弯里,已经闭上眼睛睡着的二妮子,小声地对卫小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