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悦……”习默然声音沙哑,握着她指尖的手又是一紧,“对不起,是我不好。”
安安左手腕做了缝合,此刻麻药药效已过,尖锐的痛一路传到心中,疼的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从他手中抽开却分毫力气都使不上,只冷声说:“习先生不用自责,我不想活了根本不关你的事。”
习默然心中痛意更盛,“是我对不起你,我辜负了你给的信任……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好不好?”事到如今,辩白和解释全都变得苍白,唯一能求的,仅剩了一次重新证明的机会,如果她肯给。
他最后几字都带了颤音,安安闭眼听的真切,却只是虚弱的轻笑:“你这么愧疚?可是怎么办,我觉得你一定照顾不好我了,这次死不了,难道我不会再死一次?习默然,我们分手了,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了。”
“君悦,不要这样。”习默然长睫微颤,竟然浸出一层水气,“是我对不起你,你恨我入骨就该拿刀杀我,不要再伤害自己了。”
安安缓缓睁眼,问:“我伤害自己你会难过吗?”
习默然握着她手指眸中带痛的点头,安安微微翘着嘴角,似乎是露出了一丝笑意,“只要我不伤害自己,你是不是会答应我的要求?”
他刚再次点头示意,安安眼中已经只剩凌厉,“那么,如果你再不离开,可能你就要难过了。”
习默然听的一愣,安安已经再没有分毫耐心,费尽力气挣扎着说:“现在就滚!”
“君悦!”她刚刚清醒,身体都还没有恢复,习默然立时有些慌乱,生怕她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连忙压住要起身的她,“君悦你冷静点……”
正僵持着,病房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两个人错愕的看过去,就见门口冲进来了一位中年妇女,身后跟着的是上午刚来过的小如,她显然没料到屋内是这副情景,讷讷的叫了一声:“安姐……”
习默然敏感的觉察到身下的人身体僵硬了下,刚要出声问,就见那位女士铁青着脸问小如:“你叫我来就是看她怎么勾引男人的?”
小如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刚要解释,安安已经冷声说:“勾引男人也不关你的事,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我来干什么!”陌生女人的脸色霎时阴暗难看,“我来看看你什么时候死!我安家没有你这种丢人的东西,活着凭白连我一起遭人唾弃,你就该早早死了!”
安安眸光愈发冷凝,“我死了,别人就不光唾弃你了,还会可怜你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不是最讨厌被人可怜么,所以还是少咒我死……”
她话音未落,迎面已经扫来一巴掌,清脆响亮的打在安安脸上,出手的人气得浑身哆嗦,“我宁愿让别人可怜也不愿有你这样一个女儿!丢人!丢死我安家的人了!”
习默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的看着安安挨了一巴掌,正要皱眉阻挡,却听见后面这话,一时,猛地扭头去看安安。
安安只愣了片刻,猛地起身掠过输液瓶子往地上摔过去,玻璃瓶炸开的响声中,她声音尖锐:“嫌我丢人就赶紧滚!全都给我滚!滚出去!”
安母面色更厉,伸手就欲再打,却被习默然一手握住,他一边拍了呼叫铃,一边搂住激动的要坐起的安安,对安母说:“君悦现在身体不好,不如您晚些时候再来?”说着给小如递了个眼色。
小如早就傻得不知所措,此刻连忙上前去拽安母,“伯母伯母,要不我先陪您回去吧!您看安姐的手都浸血了,我们先回去好吗?”
此刻正好有医生带着护士推门而入,小如也不再管安母的横眉怒目,拉着她就往外走。
因为刚才动作剧烈带动了手腕伤处,血浸了出来,医生看见立马冷着脸训斥了一番,又重新包扎了伤口,让护士重新打上点滴才带人离开。
安安折腾了一番早就筋疲力竭,躺在床上粗喘着气。小如敲了下门小心翼翼的进来,站在门口一脸歉意:“对不起安姐……我想着你身体不好所以通知了安伯母,没、没想到……”
安安闭着眼不说话,习默然冲她微微摇了下头,小如点点头,悄悄开门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习默然悄声打电话订餐,挂断时转身却看见刚才还凌厉倔强的人正悄无声息的落着泪,一串串的从眼角滑进鬓发里,看的他心里抓痛,伸手抹着她的泪哑声说:“不要哭了……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会伤害你,好不好君悦?”
安安半晌不说话,直到逐渐平静下来,才缓缓开口:“我父母都是中学教师……我从小学习不好,不是不学,是学不好。我妈觉得没面子,靠着教师子女的优惠政策把我弄进了重点高中里,但是我爸从来不认为我学不好丢人……后来,他癌症去世,我妈把我看得更紧,我学习成绩也更差,眼看就要在高考里丢人,学校里开始招表演艺术生,只用跟老师学习半年表演就可以去参加艺术学校考试,文化课成绩要求很低,我妈就给我报了名。”
“我还记得去参加电影学校的艺考的事,那天跟我一组是三个很漂亮的女生,穿着名牌的裙子,一个个明媚灿烂,只有我裹着笨重的羽绒服。考试前,她们三个一点都不紧张,叽叽喳喳的玩闹,掩不住的骄傲、炫耀自己家里已经跟考官打好招呼。抽签决定考试题目,她们三个的考试题目不出意外的简单,唱个歌、念几句台词,其中有一个甚至唱跑调了,考官也和颜悦色的说没关系。而我的考试题目,是学狗叫。”
“我至今还记得那三个人笑作一团的样子,保持着她们优雅高贵的姿态冲我摆出鄙夷、嘲笑的神色,因为我没有背景、没有权势,因为我学狗叫。”
习默然听不下去,小心翼翼的将她揽紧怀里轻声的叫她:“君悦。”
安安恍若未觉,勾了勾嘴角笑,“一定是我学狗叫叫得太生动,我居然真的进了电影学院。总算进了大学,我当初还想,H学院还算有名气,我妈总算该给我个笑脸,我能松口气了,却没想到进了大学才知道那四年不可不谓是一场心理素质的锻炼。”
“我那几个舍友、我班里的同学们,他们的家里不是小富就是大亨,我没那个背景自觉融不进他们的圈子,所以轻易不会参与他们的事情,却防不住他们无处不在的嘲讽讥笑,几乎衣食住行全都被一件件的拎出来做笑料。我那个时候才十八呀……十八岁到二十二岁,我自觉安分,却活在别人的排挤中,连有剧组过来选演员,哪怕一个跑龙套的角色都不会轮到我。”
“倘若没有大学这几年,我这辈子大概都是在按照我爸爸的期望生活,然而我妈妈不愿意,我同学也鄙夷……我再自卑也不至于丢了尊严,没道理就顺了他们的嘲笑,永远窝囊着活下去。”
“有的人为了一部手机愿意用自己的初夜换,他们是愚蠢。我当初觉得我比他们好很多,我换得的是我的尊严,是一生的名利,是那些所谓有权有势的人羡慕而钦佩的目光。这个想法大概也很愚蠢,但我就是这么功利这么执迷不悟、禁受不住诱惑,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我虽然辜负了我爸的心意,但是我可以找回自己的尊严。”
“我妈当初只想让我上个名牌大学让她赚到足够的面子,等到我大学毕业,她被单位里人提醒娱乐圈里肮脏秽乱后,就翻脸了。她一辈子守着自己的清誉过活,她要面子不愿意丢人,要死要活的逼着我回家。可我都已经定了自己的人生目标,踏出最一开始的那一步了,我怎么会听她的呢?所以,我就跟她断绝了关系。她今天要是不来,我都有三年没见过她了。”
安安睁开眼看向近在咫尺的习默然,“帮助我发展事业的lisa因为我死了,我剩下的那个亲人又恨不得我赶紧去死,我曾经的男朋友也嫌我脏。我交往了这么多的人,有想要我身体的,有为了私利、打着为我好的旗号陷害我的,还有跟你一样唾弃我、嫌弃我的,我从始至终就生活在了这样一个圈子里,全然没有半分真挚可言,又何谈生活的期冀和希望?从物质到精神,我没有一样可以指望,我活着干什么呢?折磨自己吗?……所以习默然,你听见了,我死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了无牵挂,与你无关。”
“没有,我没有……”习默然紧紧搂着安安肩膀说不出话来,他听的心扎一样疼,却一句也无力辩驳。他听得懂,是他,湮灭了她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安安面无表情,“没关系的,你又没说错。”
“不过我想通了,既然没能死成,我也不会再求死。我们两个就当绕城兜了一圈吧,现在回到原点了,我该继续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名声,我们之间,也真的算了吧。”
“我帮你,你想成名我帮你。”习默然哑声说,“不要分手,是我对不起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再也不让你被人看不起,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脏……”
习默然猛然摇头,“不是,我从来没有那样觉得……君悦,原谅我一次,再相信我一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