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来到家,即使在大街上我不小心碰到了她,我也一定认不出她来。
一家人愣在原地。
最后还是爸爸反应过来说:“先进来,都先进来,别站在门口”
羽青局促的站着,眼睛有些红。
我心里一阵酸楚翻腾,什么事情会让一个人来到自己家里还表现的那么不安与无措。
“羽青,没吃饭吧,赶快坐下。”爸爸把一直放在餐桌下的为大姐准备的凳子拉出来。凳子上有一层薄薄的灰尘。羽青离开的那年,我们还会时常拉出来擦干净,时间久了,它仿佛成了我们家的一个忌讳,即便是打扫卫生,也没人碰它,就如同羽青的房间,盖上一层层薄薄的白纱,便没有人再去打理。
我连忙拿起桌布抹了几下。
“我去拿副碗筷”妈妈抬步走进厨房。
一顿饭吃的寂静无声,没人说话,也没有人想打破这种局面,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情绪挣扎。仿佛只有安静才存在的理所当然。
吃过午饭后,羽青帮忙收拾餐桌,我才注意到她的手变得是那么粗糙,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指。如今却因为寒冷除了粗糙外又添上了冻疮,明明才二十多岁看起来是那么苍老,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袭上心头。再看妈妈时,她已经忍不住的哭了起来。拉着羽青的手说:“怎么烂成这样?”
羽青把手缩回去说:“没事的,那边天冷,冻到了,天一暖和就好了。”
广东很冷吗?我知道她在说谎。“天一暖和就好了?是不是每年都这样?”
羽青没有说话。
爸爸跟羽凡以下午还要开店为由,两人一同去了店里。我收拾桌子洗碗。妈妈拉过羽青的手,亲自帮她洗,上药。
不管,曾经妈妈是如何恨铁不成钢,如今,见了真人,内心总有百转千回的柔情付诸于眼前这个疼也不是,恨不是的女儿身上。
羽青忸怩不安的几次想缩回手来。妈妈手稍微一用力,她便乖乖的顺从。
我很震惊,发生了什么事,让曾经飞扬跋扈的姐姐,变得这般小心翼翼,连说话声音也小那么多,又那么温顺。
妈妈把羽青拉到房间,开了空调又在羽青的腿边放了一个电热扇,羽青连说不冷,不用浪费。
妈妈说:“这空调老了,制热很慢,而且温度打不高。”
我坐在旁边,沉默的陪伴着,因为我很想知道这么多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羽白,你都长这么高了,变得那么漂亮,我差点认不出来你了”大姐温声细语的说。
我有点接受不了现实中的羽青与记忆中相差如此之多。我机械地扯了一下嘴角。
“谈恋爱了吗?”
我摇了摇头,想想,又点了点头。一直都没说话。
片刻后,妈妈开始问羽青,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十三)
羽青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睛又添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她微微缩了□体,缓缓的开口——
那年,正被爸妈禁足在楼上的羽青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所以当她从二楼跳下来,并跟着那个叫张林的男人颠簸到广东的时候,她不幸流产了。
张林的妈妈是胖胖的身材高大的女人,与她不同的是张林的妹妹张英长相娇小且有些瘦弱。不仔细看,很难想象两人是母女。张林的爸爸很早的时候就去世。张林是家中唯一的男劳力,又是个顶能干的男生,什么苦都能吃。张林妈与张英视张林为全部,自然爱屋及乌对待羽青也不是一般的好。
羽青想着虽然张林家地处偏远,但他家待她是真心实意,不管是吃、穿、用都以她为先。张林更是对她呵护倍至。在张林家羽青起初过的是顺心顺意的。
她简单的以为这就是幸福,直到她再次怀孕。
张林妈好心劝说道,到底还是办个结婚证才好,方便给未出世的孩子上户口,不然,回头孩子上学什么的都很麻烦。羽青觉得很有道理。
当时羽青也想回家看看,也许爸妈已经消气了,在她的记忆力无论她做错多大的事儿,爸妈都会视她如珍宝。这次,如果和爸妈说明她的生活情况,爸妈也一定不会再反对,她如斯想着。
在张林的陪同下去医院检查后,当时张林觉得孕妇不宜远行,张林妈立刻出来反对说,她怀张林时,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去找张林他爸,待一个星期又一个人坐回来,一点事儿都没有。人都是越娇贵越弱不禁风。于是,羽青与张林便来到了C市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仪式。
其实那时,她还怀着孕,却骗爸妈说孩子已生下来,爸妈只能同意。
在家逗留了仅仅两天,穿着租来婚纱的羽青出了C市便换了便装,上了去广东的火车,就这样一离开又是几年。
回到张林的家中,张林原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所以张林不得不留下羽青在家中而独自出外打工。起初,张林妈还会对她额外照顾,凡事考虑着她。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后,张林妈待她陡然转变,整天只想会不会饿着孙子,连她吃饭与否也不再过问。开始她会躺在在床上喊几声,张林的妹妹会在堂屋悠闲的说几句风凉话,比如,都这么多天还躺在呢,谁谁家的媳妇,头天生了孩子,第二天就下地里插秧了。
羽青那时的性格一点都不弱,碍于张林,不和她一般见识。自己起来做饭,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连最起码的下面条都不知道,开始用冷水下面条,发现锅里一锅面水。她毫不迟疑的倒在垃圾桶里。
改用热水煮,一袋挂面全部倒进锅里发现一锅的面条,有的糊了有的还是生的。继续倒进垃圾桶。惹得他家妹妹大呼小叫!
羽青实在忍不下去了,与张英吵了两句,最后张林妈回来她以为至少可以主持公道,谁想到张林妈问也不问劈头盖脸的就打她,嘴里狠狠的骂道,“你这个小贱人,我给你吃给你住,你欺我丫头,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不识好歹……”。
羽青她当时就懵了,等到反应过来要还手的时候,她被母女俩撕扯下毫无还手之力,除了挣扎忍受别无他法。最后还是羽青的儿子的哭声制止了这场家庭暴力。
此时,妈妈眼泪不住的往下流,哽咽的搂着羽青说:“别说了,别说了,回家就好,以后哪也不去了,在家妈养着你”
羽青平淡地安慰妈妈说:“张林待我很好。后来张林回来后就把我带走了。”
那晚,我与妈妈,羽青睡在爸妈的大床上,羽青除了开始说了那些话外,其他的便是些平平常常的琐碎事儿,每每提到那母女两个的时候,也只是一句代过。也在试图说些开心的事情告诉我们,她过的很好。
至少,张林是疼爱羽青的,他并不是愚孝,得知事实后狠狠的骂了她们一顿,带着羽青离开家乡,那也是半年后的事儿。而羽青的儿子不得不留在家乡。他们两个根本没有能力在大城市中请保姆带孩子,羽青没有学历只能与张林在工厂当一线工人。
流水线像是时间的指标,永不停息的流动,而她能做的事,是在有限的时间内尽可能的多完成一些产品,这样才可以多拿些工资,那个家,她没有回去过。
羽青说她只在那个地方待过半年而已,谁知道这个而已里包涵着多少委屈、暴力、虐待。
她的儿子,甚至她也只见过几面,听说很调皮,她按时寄钱,寄衣服鞋子的回去,听说她给他寄回家的衣服,有一件是连着帽子的,他觉得帽子丑,拿着剪刀三下两下把帽子剪下来,剪成碎片。
她听后难过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在老家,张林妈至少是极疼爱孙子,而如果把他带到她身边无疑是没法生活的。她夜夜想念,伤心,难过,这时,她才懂得天下父母心,她曾经是如何伤害父母的心。可是,木已成舟,人生没有彩排,后悔从来都是于事无补的。
这一夜,我脑海中浮现种种羽青挨打的画面,梦中羽青蓬头垢面的在冰冷水中穿着单衣洗衣服,一件件的洗,直到手上的冻疮慢慢溃烂……
第二天一早,羽青要求去店里帮忙,妈妈也说好。
期间,妈妈说回家洗衣服,准备午饭,要我与羽凡在店里帮忙。爸爸说再去买些年货,毕竟羽青回来了,多一个人。
我与羽凡收拾碗筷,羽青站在收银处发呆。
“大姐,你怎么了?”羽凡问。
“啊——没事”羽青惊慌的回答。
收拾差不多的时候,羽青要回家帮助妈妈。
羽青走后,羽凡随后也走了。
我收拾洗刷完毕,跟着回去,我回到家中正赶着妈妈去店里说:“上次买的胡椒放在店里,一直都忘了拿回来了。我现在就去拿,今天给你们做你们爱吃的”。
自从羽青回来妈妈的开心是从内散发出来的喜悦,不管曾经做错过什么,身上掉了来的一块肉总是没错的,在羽青走后的那几年内,她甚至反省是自己的教育问题,从来没怪过她。
当我走进客厅的时候,听到一声响动,走进爸妈房间时,看到羽凡紧紧抓住羽青的胳膊,羽青手中握着一沓钱。她知道妈妈每天都会把店里的收入放到床头柜里,差不多五千的时候就会去银行存起来。而这年关,忙的没时间去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