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宁发抖着问:“他怎么死的?”
杜柏钦哑着嗓子说:“你先坐下来……”
蓁宁的手指痉挛地抓住他的手臂,几乎将杜柏钦的手臂抓出一道血痕:“他怎么会去敕雷,你不是也在阵地,你看到他没有?”
杜柏钦惨白脸上已经是近乎麻木的平静,这几日的痛苦折磨已经将他的心力耗尽,他平平地答:“他步入阵地,被军方射杀。”
蓁宁敏锐得令人恐惧:“军方?谁的军方,你的?”
杜柏钦闭着眼答:“是我的侍卫队。”
蓁宁厉声追问:“谁?”
杜柏钦无言以对:“蓁宁……”
蓁宁脸色完全变了:“这么说,你在现场?”
杜柏钦点了点头。
蓁宁狠狠地挥手,茶几上一组咖啡杯摔得四分五裂:“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在当场还能让你的侍卫队杀了他?!你眼睁睁看着他去死?”
杜柏钦仓促地回了一句:“事情太突然——”
杜柏钦懊悔地说:“我下了命令,为确保伊奢离开,不管任何情况——”
他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也许意识到说什么都是徒劳,他闭上了嘴。
蓁宁大脑已经陷入了停顿和混乱,她抽噎着语无伦次地说:“也许只是受伤太重而已,你送他医治没有?很快就医肯定还能救活,我大哥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还有救?”
杜柏钦按住她的手:“蓁宁,你先冷静一下——”
蓁宁愤怒地尖叫:“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死!”
杜柏钦终于说实话:“狙击手击中了他的脑部。”
房间倏然寂静了。
蓁宁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绝无生还可能。
蓁宁手握成拳,站得摇摇晃晃,浑身都在颤抖,泪仍然流簌簌地流:“你杀了他!”
杜柏钦人摇晃了一下,却无话可辩解。
蓁宁抽泣得太厉害,突然喉咙猛地抽搐,一个闭气身体发软,人瞬间晕了过去。
杜柏钦心头惊跳:“蓁宁!”
他匆忙之间放开了一直撑着墙壁的手抱住她,只是手臂完全使不上力气,摇晃着抱着她跪倒在了地毯上。
司三领着一干侍卫医生,心急如焚地一直守在门外。
书房从来是泛鹿庄园的重地,历来由侍卫层层把守,隔音效果极好,没有杜柏钦的命令,一般没人敢贸然进去。
众人屏息静听,待到里边再也没有一丝动静,司三终于推门进去,却见杜柏钦抱着蓁宁倒在地上,一个比一个的脸色更白。
司三急忙奔过来扶。
杜柏钦病中完全没有力气支撑蓁宁日渐沉坠的身子,侍卫进来帮忙把蓁宁抱起来。
司三扶着他的手臂坐起来,他闭着眼难忍痛楚,一直死死地按着胸口低咳着。
意识开始渐渐散失,最后的一丝清明之中,只记得身上的香气,最后,在他的怀中消失了。
风容的车在第二日的夜晚开上了泛鹿庄园。
蓁宁在房间里,被一名医生和三位护士紧紧守护着,实际上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已经一动不动地坐了近十几个小时。
等到见着了她大哥,她抬起头,眼中的泪水又流出来。
风容将她抱起来。
风容抱着她下楼,出门前平静地对司三说:“我不见杜柏钦了,蓁宁暂时先随我回去,烦请司先生转告一声。”
泛鹿庄园上下知道出了大事,佣人都是低着头专心做事,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司三也是熬得双眼布满红丝,杜柏钦仍在房中昏睡,自昨天在书房昏迷,他在晚上途中醒来过一次,先问了蓁宁的情况,他本来还不顾医生的劝阻想要上楼陪一下她,偏偏谢梓等人已经在外面等侯了大半天。
关于同北汶尼和谈的条款商议实在紧急,周马克下午在首相官邸开了一下午的会,回来国防部后一些重要批示不得不呈请他裁断,杜柏钦只得撑着病体召见属下开了十几分钟的短会。
谢梓一行人刚一走,他又咳出了血。
却是再没有办法下床了。
司三将风容送了出去。
这时彩姐从屋子里匆匆忙忙奔出,手上拿了件蓁宁的外套:“束小姐,外头雾气大……”
风容脚步停顿了一下。
彩姐将衣服披在了蓁宁身上,将衣角仔细地压好,却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赶忙飞快地抬手,用手背抹掉了眼泪。
蓁宁一直安安静静地缩在大哥的怀中,眼眸空洞,仿佛什么也看不见。
风容点头致谢,转身走下了台阶。
风容只带了一名司机前来,他将蓁宁放入后座,随即上车,轿车缓缓驶出了泛鹿庄园。
司三站在廊下一直看着,庄园的雕花大门打开,轿车驶出花园道,在山道的尽头消失了。
半山上浓雾弥漫,东边的天际闪着阵阵的火花,湿润的春暮雾色遮敝了绝美的景致。
看着那辆车消失了许久,他终究无言地垂下眼眸,返身折回了屋中。
车子在康铎的城区中飞速行驶。
夜晚的春雷阵阵。
道路的尽头,乌云密布的空中,一道一道的火蛇擦亮了天际。
由于战事刚刚结束,更加上如此糟糕恶劣的天气,首都路上的车辆很少。
车辆驶出了大城区,沿途景致渐渐变化,一路灯光闪烁的高楼大厦的建筑物被抛在了身后,车子开始进入一个平缓的坡道,沿途的夜色中有乡野的花田和别墅在视线中一闪而过。
天边依然闪耀着一道一道无声的雷光。
这里已经是康铎的近郊。
车子又开了近半个小时,停在了一片半山腰的山谷之中的空地上。
此处四野空旷,峡谷尽头有一个水库,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站在山谷回头望去,康铎城区依然灯火繁华。
城中一个高耸入云的摩天轮,伫立在黑云压顶的中心城区,夜色之中闪耀着五彩的光华。
开阔的空地上停着一架直升飞机。
远远看到车辆驶来,直到认清了来人,飞机舱门方才打开,两个黑衣壮硕男人跳了下来,看来是是风家的保镖。
风容在车上对蓁宁说:“宝贝,大哥需先走,你不适合搭乘直升飞机,方秘书陪你搭班机回国,机票已经办妥,车子送你们去机场。”
蓁宁仍然一动不动地坐着,好似一个人形玩偶。
风容抚摸她的脸颊:“大哥下车了,你们从这里转道去机场,只需要二十分钟。”
风容叮嘱:“好好照顾自己,你二哥在机场等着你,我保证你一下飞机就看到他,好不好?”
蓁宁心头一抖,又开始哭。
由于时间紧迫,风容拍了拍车前的方秘书,然后推开车门下车。
已经是暮春初夏,夜晚的气温仍然降低,蓁宁裹着厚厚的毛衣外套,仍然冷得瑟瑟发抖,风容推开门的一刹,她看了一眼空地上的直升机,骤然明白了一切。
她拉住她大哥说:“三哥在里面是不是?”
风容扶住她,迟疑着说:“蓁蓁……”
蓁宁要跟着他推门下车。
风容不允:“你回去坐着。”
蓁宁执着地掰开他的手,哭着哀求:“让我看看他!”
风容哪里拗得过她,风容扶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地爬上飞机,机舱的尾部开着一盏小灯,蓁宁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上面躺着的男人。
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风容握了握她的手,转头退了出去。
机舱内的温度非常的冰寒,风泽躺在一张素净的毯子上,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
蓁宁跪在他的身旁,轻轻摸了摸他的手,肌肤的触感还是光滑的,只是冰凉而僵硬。
事到如今她反而非常的镇定,拉着他的手低低地唤了一句:“三哥……”
蓁宁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抚摸他的脸。
他们把他的脸擦洗得很干净。
他的英挺五官,浓黑眉毛,总是带着笑意微翘的嘴角——现如今,全部变成了一片惨白容颜。
蓁宁看到,他右脑的一侧,有一小片圆形的头发被灼烧得焦黑,她用手指抚摸他的黑发,他的头皮下还有一片凝固的血迹。
她久久地抚摸着这冰凉的躯体。
这是二十多年来陪她玩耍,陪她长大,无论她闯了什么祸永远疼惜维护她的人,这是兄长,这是亲人。
她久久地凝视着青年人的面容,直到外面的世界幻化成了一片无声的寂静。
蓁宁拉开舱门,山谷弥漫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对危险的灵敏嗅觉令她顿时打了个寒颤。
她身前的两名保镖如临大敌地举着枪。
不远处的空地的对面,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两台轿车,一行黑压压的人影。
天边的火蛇依然在乌云之间流窜。
司机躬身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车内有晕黄的光线溢出,伴随着雷电的光线之中,一个男人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现。
杜柏钦穿赭红衬衣,深灰色的工整大衣。
和她以往见到的任何一次都一样,硬派,瘦削,英俊无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