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柏钦朝她示意:“你先出去。”
墨撒兰现任首相梅杰阁下走了进来,他一手解开了西服外套的第一颗扣子,一手拿着的文件夹在空气中对着杜柏钦警告性地点了点,然后转身在沙发中坐了下来。
杜柏钦合上了手中的档案,起身坐到了对面。
首相大人将手中的文件推给他:“死因调查报告出来了。”
杜柏钦结果翻了翻,脸上并无意外,只淡淡地说:“看来这个消息,只能永远埋藏了。”
梅杰耸耸肩,燃起了一根雪茄。
杜柏钦问:“谁会继位?”
梅杰道:“你。”
杜柏钦嗤笑一声。
梅杰说:“公主找不到,此事很难对民众交代。”
杜柏钦说:“周一议会将提交一份的报告,针对的批准的改革方案推进成效和此次卡拉宫内的变故事件,如果处理结果不太坏——首相会引咎辞职。”
梅杰道:“你要什么条件?”
杜柏钦看了他一眼,一字一字清晰如刀:“调阅国家档案室七十八号档案。”
梅杰愣了一下,终于还是了然地点点头:“你终于还是要做这件事。”
杜柏钦眸中浮现的是刀锋林立的冷霜,看着他没有说话。
梅杰并没有思考很久:“既然第四代的王室已经成为历史,我已经没有办法阻止你——”
首相大人看了他一眼:“那么——周一的议会将没有那份报告了。”
杜柏钦面容稍稍缓和:“deal。”
梅杰灭了烟站起来,按了按他的肩膀:“哪怕是法西那批家伙上台来,应该也没有人能失去你,两天连续四十八小时高峰工作,竟然还能准确精密至此。”
杜柏钦说:“既然这样,明早的会议我不去了。”
梅杰挑挑眉:“你什么时候来过?”
杜柏钦站起来,似笑非笑地说:“咖啡不错?那再坐一会。”
他取了外套,径直往门外走去。
杜柏钦走出电梯,伊奢等在楼下:“束小姐已经在公寓。”
杜柏钦点点头,接过了伊奢递给他的一份文件。
停车场卫兵向他敬礼,电子门滴地一声,地下二层的停车位缓缓移上来。
杜柏钦坐进车中,先动手翻开了那份关于束蓁宁的调查报告。
她此行来墨撒兰是参加一场婚礼,束蓁宁是新娘的表妹,这一对表姐妹均家世清白,束蓁宁的亲生母亲和于姬悬的母亲是姐妹,父母在十八年前逝世,而后被在中国的父母收养,束蓁宁母亲是墨撒兰人,她本人持固定旅游签证。周五乘东方航空从香港飞抵康铎。
同多年前她告诉他的故事,并无出入。
杜柏钦将放入了车前的置物柜,随后发动了车子。
闪烁的灯火渐次在缓缓降临的夜幕中亮起,傍晚时分似乎下过一场雨,车水马龙在窗外缓缓移动,他默默地看着这在水光倒影之中的繁华都市,这几年冷硬如铁的心脏,此刻也不禁有了一丝陌生的柔软。
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四年?
也没到四年,确切来说是三年十一个月二十七天,他离开英伦是圣诞节前的一个星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圣诞节。
这几年来一日二十四小时是随时随地待命工作的状态,全年无休的高强度和紧迫感的服役生涯,他每日几乎都是累得倒头即眠,但偶尔在独自一人醒来的深宵,睡不着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喝半杯酒,想起她的笑,恍然感觉已经过了半生。
他始终记得他们分别时,她跟同学乘火车去苏格兰旅行,还反复答应一定会赶回来陪他过圣诞节。
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象她回来时,看到空无一人的屋子,会是什么反应。
只是偶尔贪念地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
他在布罗姆利滑雪中心,忽然看到身旁一个看到一个穿着黄色滑雪衣的身影,一路尖叫着失控地飞速滑过去,然后四仰八叉地一头狠狠地摔倒在了雪地中。
那个黄色人儿狼狈不堪,在雪地里扑腾了几下仍然起不来,一直拼命地用中文大叫救命。
半个头埋在了雪堆中,还能叫得那么大声,真是丢人。
他走过去将她一把拎起,然后冷着脸说了一句:“好了,别叫了。”
蓁宁晃着脑袋将一头的雪摇落,这才抬起头瞪他了他一眼。
杜柏钦这才看清楚,这个中国女孩,有一双如星光闪烁眸子。
第二天他乘校车回校,看到她混迹在同学中,跟在他后面,一路回到牛津。
他难得参加一次的同窗活动,却不料遇上这等麻烦事,他对着她非常的不耐烦:“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蓁宁对着他笑得赖皮:“谁说我跟着你了?”
她伸手指了指路旁的那幢黄砖的古典钟楼建筑:“我宿舍就在这里。”
然后趾高气扬地拖着箱子走了进去。
后来她笑眯眯地出现在他上课的教室:“原来你叫杜柏钦。”
再后来她天天追着他跑。
杜柏钦对她甚为无奈,束蓁宁总有办法,在餐厅或者下课的门口,恰到好处地溜进来跟他说话,有时候他在图书馆,她也会乖乖地识趣,在一边做她的功课。
他从未对她有过任何回应,甚至有好几次还说过我对你没兴趣不要再缠着我之类的话,可是她总是笑嘻嘻的,仿佛整个生命都是阳光一般的明亮,即使是听到那样难堪的话语,也只是笑着说没关系啦我又不要你喜欢我,偶尔若是他答应了一两句她的话,那她就会大呼一声big day!然后露出牙齿笑得灿烂,眼睛都沁出一丝调皮的光芒。
他才真正体会到,母亲教他中文时,什么叫做清脆得银铃一般的笑声。
就是这样被一个女孩子追求,从冬天到了次年的夏天。
他记得是五月份的一个周末,他下课出来看到她抱着书包站在他的学部门前,见到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说了一声嗨,那天束蓁宁好像感冒,声音有点嘶哑,他冷着脸走过去,只听到束蓁宁跟在他身后唉唉唉地叫唤着他的名字,他硬着心肠不理会她快步穿过草坪,身后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杜柏钦回头时,正看到她在湿滑的草地上摔了一跤。
杜柏钦只觉得心中突地一跳,头脑还来不及反应,人已经大步走过去将她拉了起来,他心急地要察看她有没有摔着,束蓁宁正委屈地揉这膝盖,抬头看到他的表情,忽然飞快地趁机拉住了他的手。
他怔住的时间很短,应该只有一两秒,下一刻马上挣开了,但瞬间流过心脏那种略带甜蜜麻痹之感,却令他整个人都恍惚了。
后来就是这样,谈起了恋爱。
那时他尚年轻,纵然从家族的一次又一次浮沉之中深深地体会到时运难测,但他自己又何尝真正体会过什么叫身不由己。
而且多好啊,他爱着的那个女孩,两个人在一起多好啊,又美又暖。
他反复告诫自己不能谈恋爱,没想到最后还是抵不过心底的欢喜。
这四年漫长的风雨磨砺,他几乎已经不再认识原来的自己,唯一不能忘记的,是她的一束阳光般香气。
☆、4
杜柏钦将外套递给廊下的佣人,低声一句:“束小姐呢?”
佣人低头应了一句:“司先生招待着,在图书室。”
杜柏钦跨进大厅,看了一眼走廊深处的书房,脚步却在沙发边上迟疑了一秒。
司三正从内厅走出,见到他:“殿下。”
杜柏钦点了点头,抬手松了松领带,手掌有些微微的湿。
司三转身将一杯冰水搁在了茶几上,看了看他的神情,然后说:“难得见您这样。”
杜柏钦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司三微微笑了笑,躬身转而走开了。
杜柏钦俯身下去端起茶几上的杯水,索性坐入了沙发内,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握着玻璃杯子,一丝冰凉的渗开来,他不禁微微摇头,露出了一丝自嘲的微笑。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情怯至此。
蓁宁听觉一向敏锐,庭院外车子开进来的时候,她瞬间屏住了呼吸,听到他走进了屋子,杜柏钦的声音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声音静默了一会,这静默竟显得无比漫长,终于——男人的脚步往图书室走来。
房间内的灯光很暗,门推开的一瞬间,他立刻就捕捉到了站在窗前的她:“蓁宁。”
蓁宁回过头,在幽暗的一盏落地灯的光线之中,看到男人英俊的脸庞,他不笑的时候,眉宇之间总是透着一种冷漠。
她默默地,不发一言地看着他。
杜柏钦低低叹了口气:“这么久不见,连一个招呼都不愿给我?”
蓁宁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一丝起伏:“杜先生,我持合法签证来贵国旅行,而且在逗留期间在境内没有任何不合理的行为,阁下并无权利限制我的自由。”
杜柏钦静静地看着她两秒,拧着的眉头有着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蓁宁暗暗挺直了脊背。
过了好一会儿,杜柏钦缓缓地说:“你长大了。”
蓁宁绷紧的神经轻轻一跳,这才觉得背上有冷汗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