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偶尔空闲下来就会失神,脸上有格外迷茫的神色,就好像灵魂突然就转移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风泽知道她正在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时空独自做困兽之斗。
风泽捏了捏她的脸:“好了,快点洗澡吧。”
蓁宁点点头。
风泽往外走去。
“三哥,”她忽然出声叫他。
蓁宁看着他的脸好一会,才轻声说:“再等等,再等等,我就能熬过去了。”
低低的,喃喃自语的,不知道是对风泽说,还是对自己说。
风泽手插在口袋里,牵牵嘴角,露出一个难看无比的微笑。
春天来了。
风泽在花园里陪她吃茶聊天。
事情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月。
蓁宁在心里一道又一道地不知道砌了多少防线,才有勇气问一句:“处理得怎么样?”
风泽斟酌了一下,才答:“表面看来一切平静。”
风泽说:“你回来时候在机场跟我一闹,在四方街逗留了一会儿,认得你的茶铺的老板次日已经返沪。”
蓁宁知道想必那间茶铺已经被风家转手购下。
风泽说:“你在那一带是熟脸,所以可能会有人记得你,但所幸游客成千上万,来来去去非常的快,除了你之前住公寓需要仔细检查过之外,其余还好,你之前的身份已经足够安全,我们只用cover掉你回国的痕迹就可以。”
蓁宁有些惨淡地笑:“没想到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不会,”风泽摇摇头,又道:“蓁宁,你……”
风泽想了想,换了一句话:“爸妈很忧心。”
蓁宁知道他要问什么,轻轻地对他保证道:“三哥,我懂事情的轻重。”
风泽将手中的紫砂瓷杯甩进竹垫的凹槽,佯装恼怒地道:“男人而已,你三个哥哥给你的起点已经这么高了,你还不懂得免疫力稍微提高一点?”
蓁宁望着风泽,年轻英俊的脸庞永远带着和熙笑容,不知怎地又想到另一个人冷厉漠然的神情,她浮起一个模糊的笑:“我曾以为自己会嫁给他。”
风泽心里略有惊动,这是第一次听到她口中提及杜柏钦,没想到是这样的口吻,他一时愣住,只能笨拙地劝一句:“忘了吧。”
蓁宁转过脸,用的是赌气的语调:“我此生再不会遇得到比他更好的人。”
风泽默默地叹口气,伤害终究还是伤害。
风泽扯出笑容来凑到她眼前:“不要这样嘛,唉你看看,三哥一天比一天帅了,姑娘赏个脸……”
蓁宁终于一巴掌打到他脸上:“走开!”
风泽默默叹口气,风家生机勃勃的精灵小妹暂时不见了。
风泽动手收拾茶具的时候还是说了出来:“蓁宁,如果你愿意,让爸爸跟叶川他们开会看看,或许可以放弃现在的身份,我们替你重新塑造一个身份,如果能切断过去,你就过你想要的生活。”
蓁宁愣了一下,然后坚决摇头。
风家对她,父母慈祥,兄长疼爱,养育之恩,深重如山。
她绝不可能离开。
而且她倘若再接触杜柏钦,她深知他的性格,杜柏钦在墨撒兰军政服役多年,心思缜密深沉非常人能及,而且做事雷厉风行,她怎可冒如此风险,那将会是把整个风氏家族推到了悬崖边上。
其实她现在也不过做鸵鸟能躲一天是一天而已。
最初惨痛过去之后,她憋着一股劲儿地硬撑,慢慢松懈下来,才觉得难捱。
也不是觉得多痛苦,但是很空,从内到外,无法填满的空虚之感。
她整夜整夜地失眠。
嫂子在餐厅跟妈妈说:“姑娘这一向瘦多了。”
妈妈叹口气说:“我跟爸爸商量看看。”
有一天师傅来看望她,师傅在那间小木房子将她最近胡乱调出来的汁液品了一遍,提议带她去阿联酋的一间风曼酒店工作。
蓁宁知道这是父母的安排。
至少让她出去做事,分散注意力或许会好过一点。
师傅只是她的师傅,师傅其实是风曼集团掌香司总管,是风家的斩金堂主,父亲做主让她自幼拜师门下,只是她以前一直嬉戏任性,未曾好好钻研风家香料的博大精深之处。
她入职很顺利,依然用之前的身份,所有的手续都是走常规,为的是安全起见,从总部发了调令,她进入风曼酒店的水疗中心做了一名技师,工作负责是精油调配,一天工作三班轮换,一月休息四天。
蓁宁此时心情低落,对于流放千里,也没有任何异议,却没想到在入职的第一天,就看到一位年轻女子,穿黑色古驰套装,站在主管办公室笑吟吟地望着她。
蓁宁惊讶过度,愣了好一会儿才扑过去抱住她,眼里湿湿的:“蓝蓝姐。”
蓝蓝抱着她,熟悉的温柔嗓音:“亲爱的,欢迎你来阿联酋风曼。”
蓁宁第一天并没有正式工作,两姐妹在酒店顶楼的咖啡座叙旧。
蓝蓝是风家总管老成的远房侄女,由于当时国家政策的关系,她的父母想要个男孩子,于是将头胎生出的女儿送出远方的亲戚处居住,蓝蓝是在风家长大的,跟蓁宁颇有几分感怀身世同病相怜,蓁宁平时都是哥哥带着玩,打弹弓掏鸟窝摸鱼虾无一不精,却只有女孩子心底事,是两姐妹常常夜里躲在被窝中窃窃私语。
两个姑娘一块儿长大,蓝蓝比她年长,经常带着还上初中的蓁宁,骑脚踏车穿上学,直到蓁宁出国读书,蓝蓝已经进入风家做事。
蓁宁在第一年放假回来,才从母亲处得知,她嫁了人。
蓁宁追着问为何她结婚她竟不知道,母亲轻声一句,她丈夫是你父亲的门生,很优秀的男孩子。
蓁宁听罢,默默地点了头,就不再追问。
后来就一直再没有见过了。
没想到在这千里之外,竟然能故友重逢。
蓝蓝笑着说:“女儿都一岁半了。”
蓁宁大喜:“好快!”
蓁宁问:“我姐夫好不好?”
蓝蓝神色如常,点点头有几分甜蜜:“很好。”
蓁宁就不再问,父亲的很多门生都认得她,她却不能够和他们深交,他们秘密在世界各地肩负着各种重要任务,她知道他们都是她最亲的人,但是她不应该再追问。
蓝蓝在阿联酋风曼担任客房部经理,跟蓁宁所在水疗中心不再同一楼区,但却经常下班约她一块儿吃饭喝茶,同事来自世界各地,但都很友好,其中有一位大马女孩儿,名字是苏丝,苏丝祖父是广东佛山人,她本人会说流利的广东话,也是离家独自在迪拜工作,她跟蓁宁是搭档,经常偷偷跟她讲八卦,有一次一位阿拉伯王室后裔富商的几位太太一前一后进来,苏丝在做推拿时候,其中一位女士裹着面膜大讲特讲家中是非,隔间另一位太太听得鼻子都气歪了。
苏丝果断推门奔入咬着耳朵叫蓁宁速速出来看热闹。
果然不期然两位太太在奢豪的包间已经开始撕扯,战况殊为可观,两具半裸着的白胖花花女体扭打在一起,毛巾头发瓶罐散落一地,直到闻讯赶来的彬彬有礼高大女保安将两人拉开。
百年难遇的盛况,两个女孩在调配间笑得肚痛,就这样很快做了朋友。
师傅并没有出现,蓁宁知道她照拂她,但在某种程度上,她也会负责看管好她。
蓁宁在娜沙广场后的小街道租了一间小公寓,她不上班也就在屋里呆着,几乎不在街上露脸,蓝蓝经常过来,三哥偶尔也会瞒着家里来看她。
蓝蓝也大约得知了蓁宁的事,也无话可劝,只好轻轻道:“会过去的。”
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话,只是由蓝蓝说出来,柔和嗓音带着妥帖的安慰,于是两个长大后的姑娘,加上风泽,三兄妹在她的小公寓喝得酩酊大醉。
夏末父亲过生日的时候,她没有回去。
可是却很难过。
不是对父母有怨怼,也不晓得怪谁,只是觉得心里委屈,经常夜里想起来就流眼泪,一直都不愿意回家。
夜里十二点下班,回到空荡荡的公寓,拉开窗对着夜空。
这是阿拉伯半岛的夜空,赤道往北二十五度的夜空,拥有全世界最奢华的酒店和岛屿的沙漠中的黄金之城,闪烁的霓虹将城市点缀得浪漫迷人,这是跟康铎隔了整整一个浩瀚太平洋的夜空。
康铎的夜不是这样的,康铎的夜属于风云雨露的大自然,除了中心地区有缤纷夜生活之外,东西两区都很安静,漆黑的夜空楼顶露台抬头可见耀眼繁星。
犹记得他在夜晚归家来,推开车门时跟着的部下即刻赶上来,抓紧最后一点一点时间奏报公文,杜柏钦就扶了车门微微蹙着眉头面无表情地听着,下属等着直到他略微沉吟后迅速做出指示后才离去。
杜柏钦这时方微微松口气,将钥匙扔给佣人,终于能够跨上台阶时将侯在门前的她拥入怀中,贴贴她的脸颊。
他身上的清冽味道混合着衣物中沁染的一丝粗糙雪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身边,记忆中他的轮廓仍然清晰,英俊如斯的杜柏钦,眉目俊朗分明,手掌宽厚温暖,虎口处微微粗糙,那是磨枪多年留下的薄薄的一层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