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宁恭敬地答应了一声,这才往楼上走。
小时候他们四兄妹都太淘气,老闯祸,只是无论是谁带头捣乱,妈妈对她都是和颜悦色,三个哥哥倒是经常被她的狮吼功吓得面无人色,因为她是不是她亲生的小孩;爸爸小时候把三个哥哥揍得满院子乱窜,却只把她抱到膝头上摸摸她的头发,因为爸爸最疼爱这个小女儿。
父母在埃塞发生意外时,她只得六岁。
风家立刻将她接了过来,他们是旧识,父母在行囊中留下的唯一遗言,就是将这个幼女托付给了老友。
蓁宁知道,她很幸福。
当天夜里在吃晚饭时,明明是一贯宁静的家庭晚餐,不知为何蓁宁觉得父亲有些反常的沉重,大哥也是有些紧张神色,只有三哥一直逗她说话。
待到她回到房间时,她已经发现了异常——她的行李箱并未放在房间内。
她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手机也已经不见。
她记得回到家时是风泽替她拿下的外套。
蓁宁心里知道不妥,仓促转身,拉开房门。
父亲站在门前,走廊和楼梯处,有几道黑色的人影。
风仑问:“爸爸可以进来吗?”
蓁宁侧开身体。
父女俩在房间中坐下。
风仑语气是熟悉的温和慈爱:“在墨撒兰留了这么久?”
蓁宁点点头:“平策如何?”
父亲谆谆教导:“你的当事人,你不应该再过问。”
蓁宁说:“抱歉,我当她是小妹。”
父亲沉默了一会,终于说:“很好。”
蓁宁:“那就好。”
风父说:“你知道平策为什么不能留在墨撒兰?”
蓁宁道:“墨国政变?”
风父缓缓地道:“卡拉宫殿内的政治势力各有依托,墨撒兰的经济体制改革进行了近十年,却一直被外界所诟病,原因就是各股政治势力意见不同难以取得统一的局面。拓摩二世曾经试图将推进的一项经济改革,将石油产业国有化,而实际推动这一经济变革的,是他的亲信——今钦杜沃尔。国王听从他的建议,而且试图施压议会修改宪法,这个经济改革计划触犯了大阶级的利益,并而最终因为国王的空难而宣告破产。现在新派正在试图游说议会重提此事,兰切夫人摄政不会太久,新的国王很快将继位。”
蓁宁想了想:“那么,继位的君王,对我们家有什么影响?”
风父答:“国王的侄子将会是第二顺位继承者,我们正派人同他接触,事实上,他的态度一直不明确,或者说,正受到多方势利的控制。”
蓁宁问:“那如今……”
风父答:“我们很危险。”
父亲的话安详温和地传来:“蓁蓁,你不能再和柏钦杜沃尔来往。”
蓁宁倏地抬头,脸孔上是疑惑和震动。
蓁宁不意外风家会了解她在墨国的行踪,她原本就打算回来和父亲好好谈一谈她爱上的这个男人,她只是意外父亲为何会这么明确地反对。
而且是在她回来的第一天,甚至不曾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
母亲本来就是墨撒兰贵族,和平策的母亲是表姐妹,蓁宁至少觉得她和一个墨国人交往,在家族来说,应该不是太陌生的事情。
她轻轻地答:“不,爸爸,我爱他。”
风父说:“我们现在处在危险的境地,已经全面切断和墨撒兰的联络。为的是将来平策入住卡拉宫殿,我们或许才有机会重新做事。”
蓁宁说:“杜柏钦并不知我参与过卡拉宫的事。”
风父答:“所以趁他还不知,马上结束。”
蓁宁问:“为什么?”
风父手搭在椅子扶手上,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的小女儿,目光饱含复杂的不舍,蓁宁急切渴盼的目光几乎令他不能直视。
他只好略略移动了目光,将视线定格在窗上,保持了一个寂静而沉重的姿态。
蓁宁静静地等待。
她心底非常不安,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父亲这般的神态,父亲永远是果敢的,机智的,充满能量的,是家族中的顶梁柱,是全家人所有安定美满生活的最有力的依靠。
过了很久,父亲才开口,声音是无比的凝重:“蓁宁,八八年十一月一日,我在现场——”
蓁宁蓦地睁大了眼。
父亲的话一字一句清楚传来:“我奉家主的命令,潜入伏空军事基地,目标是将一枚炸弹安装在国王专机的机舱尾翼,并安排风家的一位军队内高级军官,用一份虚报的紧急军方文件,拖住了即将登机的国防部长。”
蓁宁只觉脑中瞬间如同被狠狠击中,眼前泛起一片炽热红光,整个人瞬间都是麻的。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脑中却还是晕晕眩眩,耳边一直嗡嗡地响,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她才重新听到父亲说:“蓁宁,杜柏钦正在寻找当年的人,我们除了全力封锁当年的消息以阻止他的调查,其余的所有工作都已经全面收缩——爸爸不希望你再和他有关系。”
蓁宁手一抖,碰翻了桌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泼了出来,她浑然不觉,只顾着低低唤了一声:“爸爸——”
话一出口才发现喉咙发紧,嗓音颤抖得厉害:“这么说,那真的是——一场谋杀?”
风父答:“是的。”
一场由父亲亲手执行的谋杀任务。
真是风家一生之中最引以为傲的一战,应该也是家族一生之中最大的梦魇。
这场谋杀最终的得益者是后来继承王位的国王三世,墨国的保守派贵族阶级勾结了他,助他顺利篡位,并以此来维护数百年来家几个家族垄断在国家经济中的最大利益合法化。
每个家族在风云诡谲的政治权益争斗中,都有着处在暗地各司其主的影子,不过是一枚枚成王败寇的棋子。
风家是王后宗亲,借以这个姻缘和功勋,已经安稳繁荣了二十年。
风仑默默叹了口气,话语中带了悲悯的宿命感:“风家效忠十一年,进而得到王室的信任,十一年了,没想到该来的事情终于来了。”
蓁宁绝望地捂住脸,六神无主,头脑中只有一个意识是清醒的——这一刻她终于知道,她失却了一切的希望。
蓁宁只觉得全身发冷,整个人瑟瑟发抖。
风父站起来,想抬手摸摸她的头,手动了动,还是放了回去。
他走出去,对门口的人说:“老三,进来陪陪你妹妹。”
风泽进来抱住她。
触手摸过去,蓁宁一头的冷汗,他将她抱入怀中:“别害怕,哥哥在这里。”
蓁宁埋在他的肩头,呜咽地惨叫了一声,仿佛小动物受伤绝望的悲鸣。
蓁宁嘴唇发抖,勉强抽泣着发出声音:“在我行李箱……国王留下的印鉴……是要交给爸爸……”
风泽轻声哄她:“好了,宝贝儿,我来处理,你冷静一下。”
风泽一直陪着她到深宵。
他看着眼前重击之下完全失却抵抗能力的女孩,双眼红肿,神色惨淡,还如一个破烂掉的玩偶一样裂开嘴吧对他笑了笑。
风泽有些不忍看,轻轻别转过头搂住她的肩膀:“很抱歉这段时间你不能使用通讯工具了,妈妈已经叫人修改了整个院子的系统密码。”
蓁宁愣愣地看着他,过了好久,才木然地点点头。
风泽说:“我们还要谈谈,你没有告诉他家里的位置吧,嗯?”
蓁宁摇摇头。
她头脑转动得很迟钝,想了一想,又想了一想:“嗯,他知道是丽江,我仍然使用原来的身份,因此我没有提过风曼,家里应该是安全的——”
蓁宁努力地回想那些片段:“我告诉过他我的香精,会在一家小店铺销售。”
风泽点点头:“好的,没关系。”
蓁宁绝望地捂住了脑袋。
风泽吻了吻她的额头,关上房门,对着房门外的人轻声一句:“好好看着她。”
☆、9
“三哥儿,”家里的成嫂在一楼的书房外唤了一声。
风泽在里边应了一声:“什么事?”
成嫂小声说:“妹妹进去洗澡,已经一个小时了,不见有水声。”
风泽立刻站了起来:“怎么不早点过来告诉我!”
他往楼上冲去。
风泽大力拍门,喊了好几声:“蓁蓁!”
里面毫无反应。
门口的保镖围了过来:“三哥,怎么样?”
风泽说:“成嫂,拿钥匙过来。”
他看了看身后围着的一圈人,挥挥手:“没事,出去吧。”
门打开,风泽看到蓁宁,衣着完好,她只是坐在浴缸的边沿发呆。
看到他推开门,她转过头回过神来:“三哥,怎么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不觉外面激烈拍打的声音。
风泽呼出一口气说:“没事,干嘛躲在这里?”
蓁宁看了看他的神色,又看看门边的成嫂,慢慢浮出一个笑容,有些故作轻松的玩笑:“怕我自杀?”
风泽看着她的脸,心底闪过一丝苦涩:“不要这样。”
不过是仅仅过去一周,那晚过后也并没有大哭大闹,只是晶莹面孔的神采完全消失了,还是跟平常她住在家里没什么两样,套一件宽松毛裤晃来晃去,白天非常耐心的陪小侄子玩耍,夜里在后院的场地跑步,有时会陪父亲练枪,更多时间是在花园的工作室里研究她那些花花草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