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钢笔差点从他微颤的手指间滑落在地。
声音越来越近,朝他的方向而来,他听到了那个叫做珍珍的女孩的声音,“还有米粒,你不是说她连江子墨的名字提都不提嘛,你要是真跟江子墨有什么,米粒肯定会恨你。”
他放下手中的钢笔,走到拐角处,进了另一侧,摆放整齐的笔记本空隙里,他看到了她那双哀伤的眼睛。
“我都知道……”
她的声音充满了浓浓的鼻音,仿佛全然是另外一个她,他从未知晓的她。
他往前走去,脚步轻微至极,缝隙里,她低下头去,睫毛在眼睑下扫出一片阴影,大大的眼睛却迅速抬起,他一辈子也忘不掉那双忽然抬起的眼睛。
而在那样的缝隙里,他也只看到了那双自然流动着真实情感的眼睛。
“现在我没这个勇气,但是,以后肯定会有的。”
“他要一直待在德国,你去找他啊,做梦吧你,跑到国外去,估计没找着他,先被人卖了。”
“要是能找得到当然去找,珍珍,你说,有一天我变成了漫画家,突然站在他面前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就当你刚才在说梦话。”
先前沉郁的气氛,慢慢活跃起来。
缝隙里的光影和声音渐渐往里去。
“这支银色的钢笔怎么样?我那支坏掉了。”
他听到她在问身边的女生。
他往前稍稍挪去。
“一般般,要不然咱们去枫叶超市挑吧,这里的东西看起来真的一般啊,老里老气的。”
那个叫珍珍的女生顾忌到老板坐在前台,声音压得极低。
脚步声伴随着两个少女的聊天声渐渐往大门那边移去。
他往里走。拿起那支银色的钢笔,在手中暖暖地握着。
他无比清楚,和确定地,知道了她的心意。
也知道了她心中系紧的难以散开的结。
他想起了那天在体院溜冰场还给米粒东西时的情景,他本是要走,米粒却叫住了他,“我如果猜得没错,你喜欢的人,应该是我最好的朋友,姜唯,对不对?”
他没有否认。
米粒却笑了起来,“那天在篮球场上,你看着她,看了那么多次,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他问米粒:“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让她送东西给我?”
米粒却是再也没了笑容,“没有为什么,她是我的好朋友,最好最好的。她不会喜欢你,就算喜欢你,也绝对不会背叛我。”
她,分明是喜欢他的。
他到如今才知道。
他快乐,却又彷徨。
他是个不擅言辞的人,更不懂得如何开口说出自己的心意。
为此他费尽了心思。
就算她那时没有勇气和信心向他奔来,即使他知道等待他的结果,是她的退缩。
他也要告诉她,自己真实的内心。
就如同那天正午,他看到书房桌子上摆放着的那张纯粹没有一丝污点的白纸。
就算光阴辗转流逝,他对她的心,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就算天各一方命运冲散彼此,他也会无怨无悔地,站在原来纯粹的位置,等待她。
“我的心就像那张白纸,等你来涂画。”
这一句话简单得毫无累赘,却把情用尽在了那个“等”字。
他愿意等。
他愿意等她,等她到不在乎所谓的友情背叛,不在乎所谓的世俗距离,不在乎心里那些缠绕的结,轻松地走到他的身边来。
他不要她的眼神里,有哪怕一丁点痛楚,一切心甘情愿。
他只要她愿意。只是愿意。
他们已经默默互望了很多年,这些年,他们一直住在彼此的心里,可却始终无法靠近。
年少时,每一眼遥望、回望,都是最纯粹的深情。
而那些深情,沉默了这么漫长的时光。
他怅然命运的阴差阳错,可又庆幸。
爱情该是什么样的轮廓,其实他并不懂。
如果他这种等待,便是爱情的话。
那么他庆幸,他仍等在这里,即使,他心中明知,可能永远都等不回他要的结果,因为世事变幻,万事难测,他曾经想过去寻找,也曾不安过,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样一种等待的姿态。因为宁愿相信那天他看到的那双真情流露的眼睛。
相信命运不管以哪种方式都会将她送回他的身边。
他知道自己近乎执迷不悟地等待,这些年,无人能理解。
曾有人问过他,心中的爱情是什么样子?
他当时说得理所当然,“爱情,是唯一的,一个人的爱情,只能一辈子对着一个人。”
别人笑话他只是空有一个好头脑,完全不懂得世间现实的情感。
他没有跟那个人辩论,因为每个人心中的爱情轮廓都不一样,他的爱情轮廓,很简单,就是认定了,自己哪怕不能和对方在一起,他也觉得没关系,只要那个他所爱的人,住在他的心里,就足够了。这种情感,怎么可能换人,怎么可能因为时间改变,而跟着变来变去?
直到第三千九百四十六天。
已经这么久了。
若问一个更空旷的理由。
他只是不想让他的爱情,败给岁月。
前年大年初一,陈齐放年假从北方回来,鲜少有跑到哥哥的房间里来翻动书架找杂志看,看到那几本漫画杂志,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抽出来,对着正半躺在藤椅上看书的哥哥咧出一口白牙,“哥,你也爱看漫画?”
对着他的封面正好是漫画里最千篇一律的少女水汪汪的大眼球。
“呃……看着玩的。”
“真看不出来,哥你有这种喜好。不过以前我上大学时,北方那些大老爷们儿也有爱看的。哥,你就别不好意思了。”
哥哥没有再回答。
“哥,你床头这个画真好看,我记得是那个姐姐画的吧。”
“嗯。”
“叫什么名字来着,姓姜好像。”
“姜唯。”
“哦,对,对,就叫这个名字,那个姐姐画画真漂亮,人也长得可爱。”
“呃。”
“我一直在想,那天哥为什么要带个相机回来,还非得拉上我?”
哥哥淡淡地看了眼手腕上银色的手表,“该吃饭了。”
“哥你……”
“一到饭点你就话多。”
陈齐看了看墙上的钟,才上午10点钟而已,心中纳闷,哥这算得上是反常的表现了吧。
那个叫姜唯的姐姐,现在人在哪里呢?
大年初一,陈齐吃完中饭,便去了女友妙妙家,打算让妙妙来这里见见自己的家人。
陈齐的妈妈在家里烧菜,一直在忙,江伯伯今天难得下午在家,哥哥下午去医院,说晚上8点能回来吃饭。
很多年没这么聚齐了,虽然就这么单薄的几口人。
陈齐知道哥哥的工作很忙,江伯伯总是在实验室和工厂来回跑,很少顾家。这个大宅子,只有越来越年老的妈妈在帮忙照看着。
妙妙有些紧张,说一个是神经外科医生,一个是前神经外科医生,都是开人脑袋的,她压力大。
可是最后还是盛装出席,电视里重播着大年三十的春节联欢晚会,陈齐想,这些年,好像坐在一起看重播的机会都少之又少。
大大长长的红木桌子,听妈妈说这是当年江伯伯买给阿姨的礼物,阿姨一直梦想着有个大大的饭桌,可惜还没享用,就猝然地离开了人世。
妈妈说她来帮忙带哥哥的时候,就见过好多回江伯伯趴在上面睡觉,桌面上水汪汪的一片,一个平时顶天立地的大男人变成这样,很是可怜。
前些年怕伤心,已经放到后院子里去很久了。
这两年又被江伯伯要求拿了出来。
妈妈去厨房拿来碗筷,陈齐起身帮忙,妙妙也跟着站了起来,江伯伯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年轻不要客气,然后自己一个个把碗筷仔细摆放好。
黑色的乌木筷子,乳白色的骨瓷小碗,碗口有一束小小的梅花。
陈齐想起妈妈说过江伯伯最喜欢有梅花的东西,因为阿姨生前就喜欢带梅花的装饰品。
小时候觉得自己懂不了这种情感,现在看来,越是细小的,往往情感播种得越深,而那些都是无心为之。
江伯伯把筷架子摆好后,妙妙有些奇怪地看着江伯伯手边的空椅子,摆放和大家一致的筷架、筷子、勺子和碗,有些纳闷地捅了捅陈齐,低声问:“阿齐,你不是说就你哥哥还没回来吗?怎么多了一个人?”
客厅里没有阿姨的照片,陈齐也指不出来,只好轻声说:“那是阿姨,她不在了,伯伯每次都这样的,就当她在。我们都习惯了,忘记跟你说了。”
妙妙垂下眼帘,没有接话,眼睛却是看着那个空空的位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伯伯正在看表,陈齐刚侧身,余光便看见哥哥进屋了。
“哥哥,好。”
“你好。”
妙妙表现得有些拘谨。
江伯伯见自己儿子回来了,便开始招呼大家吃饭,父子俩席间的话少得可怜,两个人都很闷,这是妈妈对他们爷俩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