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航运公司陆续公布业绩预亏的同时,大笔银行贷款的风险,也逐渐显露出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了解到……”
钟宁清用微弱的声音打断她,“明天,你准备好了吗?”
哗啦啦几声抖动报纸的响声,梁馨将报纸折好,放到一边,偏头问:“准备什么?”
“穿的衣服,还有礼物。”
蹲到钟宁清的床边,两手肘撑在床上,仔细端详着钟宁清的脸颊,整个眼眶已经凹陷进去,就像电影里的某些外星人,已经没了人形。
梁馨伸出手指,在他的嘴角处点了点:“笑一个?”
钟宁清扯了扯嘴角,笑了,可笑得却很难看。嘴边尽是松弛的皮肤,层层褶皱,似是一个即将老去的老人,再没了最初时的文雅和斯文。
梁馨喃喃道:“明天,说好的,要等我回来。”
钟宁清抬起骨瘦如柴的手,在她的头发上拍了拍,“说好的,等你回来。”
当天晚上,十点多,一直很虚弱的钟宁清,突然来了精神,给梁馨打了个电话,叫她来医院陪他说说话,他说他忽然很想和她说说话。
梁馨当时已经睡下了,接到钟宁清的电话时,还处在半睡半醒间,晕晕乎乎的,但一听到钟宁清说的话,立刻清醒了,起身穿好衣服,在黑夜间驱车疾驰去医院找他。
就是去医院的路上,碰到了高承爵。
高承爵刚和大客户吃完饭要回去,就看到梁馨的小车一闪而过。
高承爵知道钟宁清最近的状况,见梁馨的车开的那么快,便让司机掉头,追了上去。
截住梁馨的车,高承爵下车,拍了拍她的车窗,“下来,我送你一起去。”
高承爵应酬时,总要喝些酒的,梁馨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儿,又看到他的领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衬衫两颗扣已经解开,似是很疲惫的样子,便道,“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陪他说说话就回去。”
“怀孕了还到处跑,我能放心吗?”高承爵神色不愉,既然钟宁清没出事,至于大晚上匆匆赶往医院吗,还开那么快的车,对司机摆手道,“下车,你开她车回去。梁馨,我送你去。”
车里,高承爵将领带衬衫都整理好了,偏头问她,“他还有几天时间?”
“三四天吧。”
高承爵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儿,“我不过问你照看他的事,但不代表我默许你可以没日没夜的照看他,你为了照料他,自己瘦了多少你知道吧,真当我没看见不在意或是不心疼?”
梁馨握着他的手背,讨好的亲了一下,笑道:“再给我几天时间吧?几天就够了。”
“这算是撒娇吗?”高承爵的嘴角立刻露出了一丝笑意,“下不为例,别想我再给你机会去照顾其他男人了。”
钟宁清快要不行了。
这是梁馨这几天一直知道的事。
钟宁清有时会犯痴呆,常常会望着一处的事物,不说话,甚至不眨眼,一望便是很久很久,直到她不厌其烦的叫他很多次时,才会慢半拍的抬起头,迷茫的发出一声“什么”。
每到这个时候,梁馨的心都跟被人抓紧了一样,疼。
医生也给他做了检查,各项指标也都在阐述着这个事实。
钟宁清,这个曾经风趣温柔的男人,即将离去。
梁馨是悄悄摸摸潜进病房的,黑暗中,钟宁清的眼睛,尤为明亮,见到梁馨跟个小偷似的闪进病房,轻笑了一声。
其实高承爵早就和这个传染病医院院长打好招呼了,让给钟宁清特别的关照,只是梁馨不想麻烦值班的护士了,就偷摸的潜进来,没想到还让钟宁清露出了笑。
但最后还是麻烦了护士,把钟宁清扶到轮椅上,出了医院,去看夜色。
钟宁清提出想去江边,梁馨就推着他在江边散步。
高承爵就站在车边,远远的看着他们俩。
江边的夜色,总是美到令人窒息。月光洒在江上,一道又一道长长光粼,星光闪烁,夜美如斯。
☆、084章 征兆
“小昕最近胖了吗?”钟宁清说完这句话,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梁馨习惯性的轻敲着他的背,顺着他的气儿。
背部只剩皮包骨,每一个触感都是根根分明的骨节。
望着他的背影,又是一阵难过。
梁馨佯装轻松的道:“没胖,不过又长个了。想他了吗?明天早上我带他来看看你?”
钟宁清咳了好一会儿,声声都重的似是要把肺部咳出来般,咳了好一会儿,才吁着气摇头,“明天不是要去给高承爵他妈祝寿吗?”
“下午才去。”
“那也不要带来看我了,我现在这样子,会吓到小昕的。”
梁馨不善说谎,说不出“怎么会,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话,只是转着话题说,“他也说想你了。”
钟宁清低低地笑了两声,笑容里溢满了苦涩的愉悦。
夜色很美,一丝晚风都没有,平静的江面,未起半点波澜。
钟宁清回头看了眼远处的高承爵,那个男人,西装革履,气质非凡。手指间夹着烟,半倚在车头,身体一直朝向他们,一动不动地望着。沉默深沉,如是在望着他的所有物,占有欲强大得如王者。
“高承爵,会对你好一辈子吗?”
梁馨笑道:“一辈子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呢。”
“我希望他能对你好一辈子,那样我就放心了。”钟宁清的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江面,眼底尽是温柔,一丝一缕的柔光,能融了冰川,“你这个女人,总是坚强独立的让人想抓狂,执拗的让人无可奈何,又脆弱的让人心疼……其实如果我站在高承爵的位置上,一定不会让你天天去照顾一个艾滋病病人。但他却出乎我想象的支持你,这让我很意外。”
梁馨转头去看了眼高承爵,明明中间还有些距离,却似乎看到他挑起嘴角,递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幼稚又霸道。
梁馨乐了,“我也是刚知道,他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还有点孩子气。
“刀子嘴豆腐心,应该说只对你一个人是豆腐心。”钟宁清想起苗颖的死,陈家母女的入狱,不能苟同的摇了摇头,“我以前时常会想,你什么时候能够和其他女人一样,学会依赖男人,让男人去照顾你,心疼你,那样你一定会比现在更快乐。可现在我发觉,如果以后陪在你身边的人是他,对你来说或许真的是最好的人选。他可以包容你的一切,即使他的脾气大得离谱,你的性格又常常让人有距离感,他也一定会陪你走很远很远……我希望他能对你好一辈子,也希望你的后半生,能够平安幸福。”
“宁清哥,”梁馨心下登时漏了一拍,感到一丝丝的凉气从脚底升起,缩了缩肩膀,不安地道:“今天怎么突然想起说他了,你冷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钟宁清的声音依旧平和温柔,“再聊一会儿吧,我不想回去。”
“聊什么?”
“聊聊……小时候?”钟宁清突然很轻地笑了一声,“你小的时候明明是个很活泼的家伙,怎么现在变得这么清冷呢?记得你以前总是欺软怕硬,见我比你大就乖乖跟在我屁股后,耀武扬威,见其他比你小的小孩,就总是想方设法的欺负他们。”
“小时候不懂事嘛。”
“呵呵,小时候可真好……很高兴能做你的邻居哥哥。”钟宁清渐渐收回了笑意,望向江边尽头处的弯月,“也多么庆幸,长大后能和你重逢。”
尾音似乎飘到了远处,绵延入江,在梁馨的心口处挑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这句话,是今晚钟宁清对梁馨说的最后一句话。梁馨和高承爵送他回到医院,再一起离开后,钟宁清再未开过口。只是沉默地凝望着她,似是要深深地记住她的容颜,每一寸每一厘,将她刻在心底。
第二天,梁馨起床后,就觉着一阵心悸,晕晕乎乎地差点没把洗面奶挤到牙刷上。
洗漱完立刻给医院去了电话,问钟宁清的情况。过了一会儿,医生回电话过来,说钟宁清情况尚好,一切正常。梁馨又赶紧说,如果钟宁清出现什么情况,请一定要立刻通知她。医生答应道可以。
梁馨这才松了口气,可没过多久,心又提了起来,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沉不下来,总感觉今天有什么事要发生,以至于和高承爵一起去买礼物的时候,都不住地走神。
高承爵看着梁馨目光涣散的样子,眼神逐渐变冷,一股又一股的寒气,由内向外开始释放。
看了几样礼物,最后不是摔在柜台上,就是在柜员拿东西的时候,话也不说一句就转身离开。
几次之后,梁馨终于后知后觉高承爵有情绪了。
再经过一个柜台的时候,梁馨认真的看着一块腕表,然后拉过高承爵的手,把他手腕上的表摘了下来,把新的给他戴上试了试,软绵绵的说:“要不要换块表?”
然后对梁馨完全没有抵抗力的高承爵,立马扬眉笑了。
就是当梁馨回身问了腕表多少钱,又得到店员小姐的明确答复后,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尴尬地低下头,把试表从高承爵手腕上退了下来,嘟嘟囔囔的说:“果然不能跟你逛街,身价差别太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