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别的安排。”眼见母亲进了自己卧室,朝露脱口而出道,“真的没有。”她听不得他语气中的失望,那简直象是能隔着手机信号传染给她。
“那……你就好好休息两天吧,”他的话里生出些许退缩之意,“我这里的事,麻烦的很,本来,也不该总去烦你……”
朝露还在犹豫怎么回答,却见母亲此时竟然回房换回了家常衣服,站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一脸了然的样子,又慢慢从她房里走了出去。
朝露想起若枝给自己的评价,说她藏不住心事,不禁失笑,心里倒打定了主意:“不麻烦,你要觉得过意不去,再给我沏上一壶沉香茶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19、耍赖
在褚云衡家的门口,朝露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那正是沉香独有的芳气,浓郁又不失清雅温润。朝露深吸了一口,觉得来的一路上那颗略微紧绷着的心些许松弛下来。只是低头见褚云衡是坐在轮椅上给她开的门,不免担心:“你的腿又不舒服了?”
“不是。”他把放在膝盖上的一个托盘拿起来放到桌上。“我在厨房煮了茶,不好拿,还是轮椅方便些。”
“这么开的水,你每次拿起来可要小心。”
“我这托盘是特制的,又有凹槽,稳得很。”他说,“其实我平时多半是用房里的饮水机,只是这沉香茶,非得沸上一沸才出味。一个人的时候,就算偶尔弄点茶,也不用讲究,直接在厨房喝就行,你来了,我总不能让你站在厨房里喝茶。”
朝露心中感动,她的一句戏言,竟让他不顾身体的不便,亲自烹茶相待。等她洗完手出来,褚云衡已经把轮椅折叠起来,换了手杖。桌上有两杯倒好的茶水。
“我本来是想等我做完了事再讨杯茶喝,没想到,你都准备好了。”
“你过来也不是很近,天又热,你刚从外面来,一定也渴了。”
朝露也未多客套,坐□后,端起茶杯凑近鼻子闻了闻。“好像和上次的味道有些不同。”
“我加了些普洱,你试试。”
朝露喝了一口:“我不大懂茶,可我喜欢喝你这儿的茶。”
褚云衡沉默地看着她。
朝露觉出气氛不大对,掩饰地道:“你是我接触过的最风雅的一个人了。”
“只因为一杯沉香茶?”
“也不是,我……我就是觉得你和一般人很不一样。”朝露察觉出自己话里有容易让人误解的意思,顿时连拍死自己的心都有,“我的意思是,你不俗气。”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有些超脱的吧。”他笑了笑,坦然的语气象是在说最平常的事。“只不过,每天的日常生活终归是实实在在的,无法免俗的。”他用右手握了握自己的左手。
“有时,也会感到辛苦,对不对?”
“当然。”
“有没有想过……找个人帮你一把?”
褚云衡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有啊,所以,我才请了钟点工。”
朝露低头道:“我说的,不是钟点工。”
“呵,”他扶着手杖站起身,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如果你说的是伴侣,那么,就和对钟点工的期望全然不同了。你也许会觉得我不现实甚至是不自量力,可是我还是得说,我对于另一半的要求并不是一个
料理家务的钟点工、或是伺候残疾人的保姆。我的身体虽是这样,可并不表示我可以降低我对感情的期望值。”
朝露站到他的身前,诚恳而又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的要求,丝毫不过分。本来……感情的事,就应该是纯粹的。”
褚云衡深深地回望着她,半晌,他认真地说:“朝露,我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的念头了……如果、如果我不是残废的就好了。”
朝露的头“嗡”地炸开了。那句话的杀伤力太强,象是突然爆裂的弹片,把她的五脏六腑都震痛了。不久前,她自己也有过那个念头——“如果褚云衡不是残废的就好了”,可是,现如今听他自己这么说出来,她除了心疼还是心疼。他是什么?茫茫浊世中难得的稀世珍宝,要真是美玉无瑕,只怕早被人捡了去,还轮得到她?她真傻,现在才弄懂这个道理。
“即使你是残缺的,也依然很好。”她柔声细语,却说得字字清晰。
褚云衡倒象被她的话震住了,后退了一小步:“……你并不真那么想。”他有些泄气地说,“你早就拒绝过我,不是吗?”
朝露立刻听出他话中有话:“你这是从何说起?”
褚云衡朝她近前半步,凝视着她的眼睛,嗫嚅道:“任何健全的女孩,听到别人要把自己介绍给一个残疾人,总是会排斥的……我只想知道,现在,你是不是还觉得,我是个惹人嫌弃的残废?”
朝露足足用了十几秒才消化了他的话。重点是,她明白了,褚云衡早就知道她是母亲有意安排给他的相亲对象。想到这一层,她扭头便走。
这算什么?她觉得自己象只猴子一样被人戏耍了一通。褚云衡也许从一开始接近自己就知道她是谁。他一步一步攻陷了她的心房,或许为的只是证明自己的魅力不输给正常人。她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一回事,因此更加伤心。
“朝露,你站住!”褚云衡边拄着手杖试图追回,边在她身后急嚷。
朝露已经走到门边,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地就要拉门。
褚云衡的手杖撑得太快,两条腿交替间乱了节奏,他竟然被自己的腿绊了,他闷哼了一声,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冲。朝露回头,也忘了生气,赶忙伸手扶他,却被那股冲力也带倒在地。
两个人同时“哎哟”叫唤了一声。
朝露和云衡两双眼睛互相望着,也忘了要从地板上爬起来,看着看着,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褚云衡一伸胳臂,把开了一条门缝的房门给推上了。
他离得那么近,朝露
被他的呼吸弄得脖子痒痒的。可是,说不清为什么,她并不急于推开他站起身。
他默然地闭上了眼睛,右手却准确地抚上了她的额头、又顺着鬓角一直摸索到她的唇瓣。她也不自禁地跟着阖上了双眼。那种痒痒的感觉更甚,他的触摸、他的呼吸、他的心跳,无不令那种酥/痒的感觉都从她的肌肤一直渗透到心里。她很难说那是一种纯粹舒适的感觉,可是,却令人陶醉,不愿撇弃。
她凭着下意识,也去碰触他的肢体。她握住了他的左手,轻轻地搓揉着,好像那样能使得它恢复生气,最后把她贴向自己的胸口。
“朝露、朝露……”他仿佛呓语般一遍遍地叫轻声她的名字,身体不安地扭动着,有些吃力却十分努力地贴紧她。
她伸出手臂,圈住了他。他的吻落下来,蜻蜓点水之后,是猛烈如暴雨般的狂热。
“朝露,你要知道,我的左手虽然不济事,触感还是有一些的。你下次可别随便往哪里都一放,小心我情不自禁……”热吻之后,他有些脱力地说。
朝露睁开眼,见他挂着一丝戏谑的坏笑看着自己,假装生气地把他的左手甩到一边。理理头发,靠着门板坐起来。
褚云衡调整了一下/体位,单手慢慢撑起身子,也靠坐在了门板上,主动拉住朝露的手说:“不生气了么?”
“你该早让我知道,你认得我是谁。”对于这一点,朝露还是有些介怀。
“不,我们见面之前根本不算认得。”褚云衡对此有不同看法,“我第一次见你是在暴走那天,那个时候,我也并不知道你是我爸和你妈商量好要给我介绍的人。直到第二天你来我家,我才知道你就是贺阿姨的女儿。”
“他们一早就跟你说了相亲的事?”
“也不是。只是有一次我回家,偶然听见贺阿姨和爸爸在说,大致就是本来想给我们安排相亲,可是你不乐意见我,因为我……”
朝露听了这话倒反而觉得愧疚:“那个时候,我不认识你。”
“我理解。”他拿起她的手掌,放到唇边啄了一下。
“你看啊,那个时候,我们谁也不认得谁,”朝露笑着说,“我固然没一眼看中你,你也未必对我就有兴趣了。”
他跟着笑了:“那倒是,我虽然条件不佳,可也不是品味很低的人,感情方面,挑剔得很。”
朝露忽然想起件事:“可是我记得,直到上次去游乐场之前,你也没对我产生兴趣啊。要不然你怎么还送我两张票,要我去和我男朋友约会呢?”
“不然你认为
我能怎样?”褚云衡略显无奈地笑了笑,“我既不知你有没有交往的对象,又不知你对我的想法,而且……坦白说,我连自己接下来要拿你怎么样都没有下定决心……如果你真的欢欢喜喜拿了票和别人去了,我也就死心了。”
朝露笑骂道:“狐狸!”嘴上骂着,身子却不觉往他肩头靠过去。
褚云衡轻轻松开她的手,不着痕迹地在地上撑了一把。
“我以为你会叫我‘老狐狸’的。”
“你不老啊。当时看照片,我以为你最多三十岁。”
“你真老实,我以为你会很夸张地说,我看上去最多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