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能帮我按一下‘18’么?”
朝露恍惚间听到有个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她下意识地按了“18”的楼层按钮。
“谢谢。”她好像看到那个人冲她温暖地笑了笑,微微低下头来,拄着手杖往里挪了一步,站到了她的身后。
她回过头,却没有再发现那个拄着手杖的男子。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刚才都是她的幻觉,倒是多亏这幻觉提醒,否则她险些忘了按自己所在的楼层。
不知道为什么,朝露感觉,心里某个被她刻意用链条拦起的地方,沉重的锁仍明晃晃地悬挂着,却有一处小小的环扣,“咔哒”松了。
18、诚实
转眼又到周六,朝露在家觉得待着无聊,便给若枝打了电话,问她家里是不是走得开,要是得空,想和她聚聚。也巧,若枝立即接口说她也正想找她说说话。
朝露隔着电话,觉察出她的声音有异,倒生出些担心来。当即两人约好一同吃午饭,朝露问她想去哪里碰面,若枝的语气也是透着股百般无趣的意味,似乎不想为此费脑力,懒懒地说了句“要不就上次见面的“猫与森林”吧。
这次是若枝先到了一步。朝露到的时候,她已经在一个靠窗的位子坐着了,膝盖上蹲着一只店里的花猫,手心里捧着半块炸鱼逗弄它。见朝露来了,才把猫放下。
朝露看她的样子倒还如常。头发烫得很时髦,脸上化了淡妆,只是笑容有些勉强。
“你近来忙什么?”若枝问,“本来上个礼拜天就想见见你,不过打你手机,你没有接。后来我又打你家里的电话,你妈又说你出去了。”
朝露回想了一下,若枝打来的时候,正是她和云衡去游乐场玩得疯狂的时候,所以也没留心手机响。后来直到褚云衡在她家吃完了饭,她送了客回来,才看到有若枝的来电提醒。那会时间已经不早,她想着多半也没什么急事,就没有回过去。第二天忙忙碌碌,也就忘了这回事。
“不好意思,我那时没听见手机,事后一忙,又给忘了。是有急事?”
若枝苦笑了一下:“倒也没什么可急。”
朝露心里觉得不太妙,面上却只是淡淡的:“急不急的,都说来听听。”
“这年头来说,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若枝一低头,冷着声轻轻地道,“潘海在外面有人了呗。”
朝露本来坐在她的对面,一听这话忙站起来,坐到她的旁边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会不会是你多心瞎想?”
若枝的声音听来冷静,只是被朝露轻扣在掌间的的手却发着抖:“你知道,我如今的空暇时间多得很,我总有我的办法知道。你也不用听这些无聊的手段。终究我不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傻子就算好了。”
朝露到底年轻,又没经历过婚姻,且细算来,连正经恋爱都没怎么谈过,平日里看着是一副老成的样子,遇到这种事,还真不晓得从何开解。憋了半晌,才道:“那你预备怎么样呢?”
“我现在还没想好,也没和他摊开把事情闹出来。他回家还算勤,对我也不差,先相安无事地过着吧。”若枝瞥了一眼朝露,说,“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这种事,我既然告诉了你,就没打算在你面前继续充脸面。”
朝露说:“我只是在想,如
果换我遇到这种事,我是演不来戏的,也看不得最亲的人在我面前做戏。若枝,”她的语气充满诚恳,“不是我希望你们过不下去,只是,替你委屈了些。”
“朝露,你的精神洁癖向来比我重,心气也比我高。只不过,你以为事到如今我隐忍不发是出于对潘海的夫妻情分?”若枝冷笑道,“要真这样,我也太没出息了。”
“那你是为了孩子?”
“孩子固然是一方面,我也为了自己。”若枝说,“不管将来是和是离,已经到了这一步,先不动声色往手里抓几张牌再说。”
朝露有些明白了。
若枝看着她,眨了眨眼,似笑非笑地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人一点也不善良?”
“哈,这个我管不着。”朝露不着痕迹地轻吸了下鼻子,“我只知道我站在你这边。”
若枝的心情似有好转,拉着朝露问起她的近况,免不了又提到方蕴洲:“你和他最近相处得还好?”
“很好。”朝露说,“他从来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
“我以为你多少会尴尬呢。”
“一开始的确有些不适应,慢慢就习惯了。”
“波澜不兴?”
朝露笑了笑:“水都快干了,哪里还有什么波澜?瞧见没?”她指指自己的眼尾,“仔细看都有干纹了,多少年过去了,当年我们几岁,现在几岁?还老揪着过去不放做什么?
若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我看你的眼睛倒越发水汪汪的,分明是神采奕奕啊。”
朝露睫毛一颤,笑道:“那是我眼睛本来就长得好。”
“你少用嬉皮笑脸糊弄我。”若枝说,“你这个人,看着心思深,其实喜怒哀乐一点都藏不住,又不惯作假。远的不说,单看你上次同学会上连基本应对都懒懒的样子就知道。能让你整个人神采飞扬的事有多少?你别怪我翻旧历,也就过去你和方蕴洲好的那会,我才见你那样从内而外透着股高兴劲儿。我今天刚见你,眼前就是一亮,当时还想是不是因为方蕴洲的缘故,可看情形又不关他的事。”她拿手推推她,“说说,是不是遇到什么艳遇了?”
就在若枝唧唧咕咕说个不停的时候,叮叮咚咚一串琴音流进朝露的耳朵里,引得她忍不住就朝店里那架钢琴瞧去。弹琴的是个穿着燕尾服、梳着小辫的年轻男子,大概是店里新请的琴师。眼见不是自己心中一时所想到的那个人,她暗自笑自己精神恍惚,怎会一听见琴声就想起“他”来。那个人,明明说了今天要去自己家看望父亲,哪里会来这里。
“你笑什么?”
“我笑了么?”朝露猛一听若枝这么说,倒有些扭捏起来。
“完了完了……连自己笑没笑都无知无觉了,朝露,你还瞒我!”
她望向前方一张空着的桌子,仿佛看见很久前的某个下午、那支斜倚窗台的手杖,还有那时漏满半室的阳光,心头莫名地暖起来。
“若枝,”她若有所悟,“我的心思,原来已经那么明显了啊。”
“你这人要是心里对谁好,就根本藏不住。”
朝露象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丝释然的笑意爬上嘴角:“那就不藏了。”
朝露暗暗揣着件心事又过了整整一周。几天来有事没事总盯着手机看,一有响动都会很激动地接起来。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在盼着什么,可是,那个人的电话一直没再打来,为此,她原本有几分笃定的事,如今却没了把握,弄得她得有些垂头丧气、患得患失。
周六,她大早上起来,就见母亲已经换上了出门的衣服。
“你不多睡会儿?”贺蕊兰见她已经洗漱完毕往餐桌旁一坐,就给她盛了碗稀饭。
“睡不着。”她说,“……妈,你要去褚云衡那儿么?”她明知故问道。
“是啊。”贺蕊兰坐下,夹了根酱瓜。
“那个……上次去游乐场回来,我借了条爸爸的裤子给他换,你别忘了拿回来。”
“哦,知道了。”
朝露划拉了两口稀饭,也没就菜就咽了下去。脑子里乱糟糟的,想到什么就扯什么:“妈,你记得一会儿给褚云衡换床单时,要开窗子。他的呼吸系统好像有些过敏,受不了灰尘什么的。”
贺蕊兰放下碗,看了她一眼说:“瞧你说的,倒像我是头回去的。”
朝露脸登时通红,也不好意思再嘱咐什么。再者,这些嘱咐原也像是没话找话,母亲照顾褚云衡的日子比她长得多,她所知道的,母亲怎么会不比她清楚。
她闷头吃饭,心里慌得很,就怕母亲多问一句,自己露出马脚。谁知才吃了几口,手机铃声从她的卧房里传出来。虽不很响,却足能让她听个清楚。
她腾地站起来,撂下碗筷就往房里走。
褚云衡!她握着手机,一时忘了接起来,阖上眼,只觉得,这会儿的铃声都比往日好听。幸而对方有耐性,没有早早挂断。终于,在电话响了好一阵之后,她接了起来。
“喂喂……”她的声音都打着颤。
“朝露,是我。”
“嗯,”她傻傻地握着手机,心跳得连句整
话也说不出,“嗯!”
“我就是想问问,今天你还来吗?”
褚云衡的声音很是平常,只是只这一句过后,呼吸便有些深重。他沉默着,等待她的回答。
这话照理问得奇怪,原本她去他那儿就是替她身体不适的母亲来做一两回替工的,现在母亲身体好了,自然没有她再去的必要。可是,“道理”这种事,眼下不管用了。
朝露还没回答,就见贺蕊兰站在自己门口,带着考察的目光打量自己。有些话,当着母亲的面,她倒说不出口了。
“我……就是随便问问。”褚云衡的声音听来有些沮丧,“本来……大周末的,你兴许就有别的安排,我不该打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