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光明
手术室外,我问沈禹乔:“捐出这幅角膜的人,能告诉我名字吗?”
“他的家属不允许公开他的信息。再说,人已经不在了,你知道名字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想逢年过节给他上柱香,谢谢他。”
“既然人家不想让你知道,肯定有人家的理由,你又何必强求?”
“别人的东西,怎么能白拿?况且是跟命一样的东西。我不喜欢欠别人的。”
沈禹乔拍了拍我的头:“你这小脑袋里,都装了什么?就算你知道了,你能拿什么还?”他摸出烟:“有些你还得起,有些你还不起。”
这次换我沉默了。
“让穆阳好好地生活,好好地看这个世界。就是对捐献者最大的感谢”冯医生摘下口罩。
我赶紧站起来:“冯医生,手术成功吗?”
“穆阳以后可以用这双眼睛好好看这个世界。”冯医生爽朗的笑着:“关于你想知道的信息,我只能告诉你:捐献者非常年轻,和穆阳同岁。”冯医生笑着说。
我长出一口气,揪着的心才落回实处。
那时我并不知道,如果我再多听一听冯医生和沈禹乔的对话,听听那些关于捐献者的蛛丝马迹,或许可以避免后来那一场关于另一个男人的劫。然而命运注定的事情,是躲也躲不过去的。
“我们先走吧,穆阳的麻药还要几个小时才醒,这里有冯医生照顾。等他醒了你再过来。”和冯医生道过谢后我和沈禹乔走出了移植手术楼。
沈禹乔打开车门,我一条腿刚迈上车子,就看到有人大喊大叫的冲过来。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你还我弟弟!还我弟弟!”那人瘦骨嶙峋,长长的头发盖着脸根本看不清相貌,只是声音年轻但已经嘶哑。
“快,快拦住他!这个疯子!”司机喊着保镖,还没等那个疯子跑到我们跟前就已经被几个黑衣大汉扭在了原地。
“啊~”头部一阵剧痛,我被什么重物砸到了头。整个头好像要碎开,嗡嗡直响。眼前一片鲜红只感觉一股热流顺着右边的脸颊流了下来。
“穆雨!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说话?能看见东西吗?”沈禹乔扶住我,焦急的问着我的伤。
“沈董您别急,我让人好好教训这个疯子。您快带穆小姐去看医生吧。”司机说完,露胳膊挽袖子跑过去打那个疯子。
5针,头上的V字形伤口缝了5针。我被一个玻璃花瓶砸到了头,很显然是那个要袭击沈禹乔的疯子做的。
缝针的时候我就想,我穆雨就是他沈禹乔的神兽,能抚慰暴躁,能勾动激情,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取悦他,还能阴错阳差的保护他。这笔买卖对于沈禹乔来说,只赚不亏。
半个小时后,沈禹乔把疼得钻心的我抱上了车。
“开车,去龙水滨。”沈禹乔明显神色不悦,指挥着司机开车。医院门口正赶上早高峰,车被堵在医院大门里开不出去。
☆、43章
谷子芮从谷家大门出来,就站第二级台阶上停了下来,他难过了。他自己都没有想过的那么难过。
这个家即使再无情无义,毕竟他最深最长的记忆都留这里,年少轻狂也好,悲伤痛苦也罢,这里曾经是他心之所系最珍惜的家,这里有他的疯妈妈,还有他薄情的爸爸,有他儿时顽皮跌倒的回忆,还有关于母亲最短暂的记忆。
“子芮要是长大了,娶了媳妇也不能忘了娘啊~”妈妈抱着他就坐这级台阶上,摇摇晃晃的喂他吃桑葚。
“妈妈放心吧,子芮绝不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子芮是爷们儿!是男子汉!”他记得自己满手都是紫色的桑葚汁,塞到嘴里吮了吮又去摸妈妈的脸。“子芮带着妈妈结婚,然后们生活一起,不跟爸爸这儿住了~”
“不,妈妈要守着爸爸,呀记得常回来看妈妈,等妈妈老了哪里都不去,就这儿等~”
他跺了跺脚,那几级台阶上长满了绿苔,甚至还有板凳压过的痕迹。
这世界上有苦,有一种最为遗憾的苦叫:子欲养而亲不待。
“妈妈。。。”他嗫嚅着停那儿,想说自己长大了要娶媳妇儿,可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金柔正冲着蒋奶奶的车挥手,一直挥手挥到汽车转了个弯儿逐渐掩映浓荫后才依依不舍的放下。等她走回去找谷子芮时,就看见他站那里低着头,任眼泪一颗一颗的掉到地上,手里捏着她的提包指节发白。那张嚣张的脸上竟然带了一丝稚气。
她停谷子芮跟前,隔了一个台阶的距离。
金柔知道谷子芮的心,就像她一样,曾经那么深沉的爱过自己的家和家,即使知道被讨厌被请示仍然义无反顾的付出着,可是却被伤得那么深。她跟他不一样,至少她没有受过任何虐待和伤害,可是谷子芮呢,他那么小的时候就要经受生母的离开还有继母的百般算计,然后还想着对所有好,但是没有珍惜他的好。直到他自己离开,然后再也不回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当自己最无私的付出也被抛弃时,那是怎样的毁灭性的深渊。他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热情执着的,心里有多大一个洞,那里有无限的黑暗,拼命把他往里吸。他就用自己所有的执念去让别需要他,可是他们还是要把他推下去。
金柔抹了抹眼泪,伸出手,手心儿朝上的伸到了谷子芮身前,笑着对他说:“疯子,跟妖精回家吧。”
是的,金柔说跟她回家,就算这世界的全都不要他,她也不会让他掉下去。那黑洞要吸就让它吸,大不了,她把自己填进去。
谷子芮没有动,金柔就拉起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都掰开,然后再和他十指紧扣。他吸了吸鼻子,赶紧揉眼睛,嘴里还不服气的嘟囔:“妈的,哭得要脱水了。。。柔柔,回去爷要吃糖醋排骨。。。”一边还看着金柔,怕她看出来他还难受。
金柔笑了笑当然知道谷子芮好面子,就拉着他往外走:“好好好,不过脱水不是要吃清蒸排骨吗?”
“不,爷就要吃糖醋的!”
金柔如谷子芮所说,就是最懂他最爱他的,当然,她也最了解他。她知道他一难过就会吃甜食,然后摸着自己鼓鼓的胃才有满足感。四仰八叉的躺大床上,‘嘭~嘭~’的拍着自己的肚皮,然后打着饱嗝喊:“柔柔,西瓜熟了,要不要吃啊?”
那时他最满足,从胃里到大脑里都满足,金柔也满足,她满足心里。然后坐他身边,给他热的大麦茶消食解腻。
“柔柔,怎么不吃的菜啊?干什么老吃跟不一样的?”他说着就去抢她碗里的菜,然后再咧着嘴吐出来,“呸~这什么啊这~没有味儿啊~”
“是爷,当然得吃和不一样的啦~”金柔扒开他的筷子,自己吃自己的。
因为谷子芮的味蕾尝不到甜味儿,金柔每次给他做的菜品甜食里都会放多几倍的糖,他的菜,金柔从来不吃,因为那种甜味已经发苦。也是从给谷子芮做饭开始,金柔才知道,原来甜到一定地步是苦的。而那样的甜度谷子芮的味觉类,才是甜的。
别的苦,谷子芮的甜。
金柔拉着他回俩的家,金柔就洗手洗脸的给他忙活饭菜。可是谷子芮换了衣服就贴上来,从后面抱着金柔撒娇不放手。
“爷,不吃糖醋排骨啦?抱着,怎么给您做饭啊?”金柔想推他,他就不动。
“柔柔。。。”
“乖啦,嗯?要不就这儿看着,好不好?”
谷子芮才放开她,倚厨房门旁看她做饭。金柔手脚麻利,从小就是做饭煲汤的好手儿,以前金妈没病的时候,母女两个常一起做饭还烤过面包饼干吃。
金雪最爱吃面食,金柔就爸妈不家的时候,给她偷偷摸摸的做甜馒头,芝麻酱加上白糖,搅和均匀后就涂抹面团上,然后抱上大锅里整熟了,两个掰开了一口一口的吃。
今天金柔也给谷子芮蒸了唐馒头,“柔柔,这是什么馒头,怎么这么好吃呢~”谷子芮也不嫌烫,拿了馒头站那儿就开吃,大口大口的咬,满口喷香的芝麻味儿。不一会儿就吃了三个白胖白胖的馒头。
“好吃吧,诶,给一口啊~”金柔凑过来一张嘴,就被谷子芮塞进来一块芝麻酱最多的。
谷子芮吃着唐馒头喂着金柔,两个有说有笑的一会儿就忙活好了三个菜,还有汤和面条。糖醋排骨,莲藕荷叶汤,干炸的茄子煲,凉拌拉皮拍黄瓜。还有一盘冒着热气的大馒头。
“柔柔,那面条给盛,千万别夹断了,”他挤开金柔拿了筷子去捞面条:“过生日吃的长寿面,可不兴夹断了吃。”谷子芮小心翼翼的捞面条,生怕给她夹断了一根,终于盛好了满满一碗,他扭过来自己嘿嘿的笑:“柔柔,生日快乐。”
两个把桌子搬到阳台上吃饭,打了大的遮阳伞,谷子芮嚼着糖醋排骨嚼得满嘴流油,连手指都吮了一遍,以示对金柔的嘉奖。
“柔柔,要不以后跟一天过生日吧~”他又咬了一块排骨,吃着糖馒头。
“嗯?为什么啊?”
“老觉得自己过生日忒孤独了点儿,看今年自己的生日都忘了。”谷子芮闷头吃着碗里的菜和排骨,笑嘻嘻的看着金柔:“跟一天过生日的话,只用生日那天想妈妈就好了,她就是那天走的。。。一边想她一边庆祝,会有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