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德凯为了抓到夏秋茵,下了大力气,几乎调动了司令部的全部士兵,她凭借着两条腿,还受了伤,怎么可能跑过他们,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秋茵绕了一个小圈子,又返身回了司令部的后墙,这会儿被翻找过的司令部大墙周围,显得异常安静,她坐在阴暗的围墙根下等待着。
镯子还握在手里,红宝石也染了血色,在月光下异常的惨红,秋茵怕再将它遗失,小心地套在了手腕上,此时月光逐渐暗淡,天空变得阴郁,月亮躲在了阴云里,星星也稀稀落落地藏了起来,要下雨了。
夏秋茵倚在冷墙边,抬头望着天空,眼睛越来越无力,失血让她疲惫困倦,她用绢帕勒住了手臂,继续默默地等待着。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她恍惚地闭了会儿眼睛,身上的暖气在溃散着,寒冷从四面八方好像野兽般朝她奔来,秋茵拉紧了衣服,夜风越来越冷了,她已经无法让自己保持片刻的清醒,再坐下去,她很快就昏睡过去。
支撑起了身体,她轻轻地来回走着,想着这三年里发生的有趣事儿,想着那些被夏沐天称赞的话,想着哼哼叫的老爷车,想着女子学校教书先生的大胡子,想着报社里卡嚓卡嚓的印刷声……
时间过去了大约两个小时,司令部的正门不远处,由远及近传来了汽车的声音,还有杂乱的脚步声,他们回来了,扛着枪的士兵一个个又冷又困的样子,估计是没有抓到夜入司令部的人,折腾得够呛,大汽车的门开了,袁德凯跳了下来,别人午夜困倦,他却像个夜猫子,一双眼睛放着光,精神百倍地站在司令部的门口,几个军官跑过来,他啪啪地打着耳光,好像很生气地训斥着,几个军官硬撑着站在袁德凯的面前。
约有几分钟,袁德凯训斥完了,又回头看了一眼安城的大街,才转身迈开大步,进入了司令部的大门,他进去了,后面的军官和士兵才敢随后进去了,几辆汽车也开了进去。
喧闹又平息了,现在应该安全了,秋茵刚要迈开步子,就看见老远的地方,严广摇着肥胖的身体往回跑着,他一边跑,一边捂着帽子,后面跟着好几队士兵,拖泥带水的,可没有袁德凯那股利落劲儿,估计是大肆搜城,将严广从金寡妇的住处惊醒了,袁大公子来了,他怎么敢怠慢,扣子还没来得及系好就跑回来了,军装的衣襟在风中呼散着。
看着严广带着人呼哧带喘地进了司令部的大门,秋茵才拖着一双酸软的腿,慢慢向安城的街头走去,疲乏的感觉,让她想到了一个月多之前,在兴城时,为了找到古逸风的住处,她也是这样一步步地走到冷瑟之中。
回到夏家大宅的时候,天快亮了,憋了几个小时的阴**没有落下来,此时那点压抑的黑都被天空抽干了,一丝丝鱼白在萌生着,放大着,太阳就要升起来了。
夏的大门就在眼前,这个时候,应该还锁着,秋茵抬起手,刚要敲门,大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周伯焦虑的脸显了出来,他一把将秋茵拉了进去,赤红的一双眼向门外望了几眼,才小心地将门关上了。
“二小姐,我要被你吓死了,怎么去了那么久才回来,好像昨夜街上,有很多士兵在抓人。”
“我没事,你怎么不睡?”秋茵避开受伤的手臂,询问着他。
“我怎么睡得着,心里担惊受怕的,一直在门里望着。”周伯扭过头来,好像发现秋茵的脸色不对,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脸苍白得吓人。
夏秋茵谎称可能在外面久了,有点冷,脸色才会不好,周伯也信了,秋茵咳嗽了一下,挺着脊背匆匆地向正厅走去,周伯见秋茵回来了,似乎也放心了,倒没注意到她是不是受伤了,他回身将大门的门闩推上了。
进了正厅,伤口见了暖气儿,麻木感消失了,竟然针扎得一样疼了起来,秋茵将医药箱拿着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进门后浑身的力气都散尽了,此时竟然觉得有些后怕,她差点将命扔在安城的司令部了。
放了医药箱,秋茵小心地脱掉了夹袄,子弹撕裂了她手臂的皮肤,钻入了骨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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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庭院骚动
半条上臂肿胀着,抬起来已经开始吃力了,秋茵的脆弱在此刻尽现,子弹造成的创伤,血肉模糊着,她只想找个肩膀,找个胸膛,死死地抓住一个人,然后放肆地喊痛,似乎那样可以缓解她的痛苦,可现在没有那个人,她只能一个人扛着,看到伤口的血污,双眼发黑,呕吐感袭来,秋茵再也无法支撑住身体,垂坐在了床沿边。
医药箱就在脚下,她只能依靠自己的手将子弹拿出来,可拿起了刀和镊子,秋茵才发现,这并不容易,尝试了几次,当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时,一阵阵眩晕起来,别说取出子弹,就连拿镊子的力量都没有了,最后秋茵决定放弃了,她需要一个大夫。
镊子从手里滑落,她任由子弹留在手臂里,只想躺下来睡一觉,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去想。
安城入冬的清晨,如往昔般地清凉,只是这个冬天多了一样感觉,叫做孤单。
静寂的夏家大宅,在太阳升起后热闹了起来,大太太和姨娘们都起来了,看似祥和的一天,却四处藏着危机,袁德凯能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如果他怀疑这个背影是夏秋茵,肯定会登门造访,如若知道秋茵受伤,还是枪伤,昨夜的贼也就找到了。
秋茵不敢躺下,怕自己真的睡了,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家里连个应对的人都没有,伤口上洒了消炎水,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夏秋茵决定一会儿就去找大夫,可就在她打开衣柜,打算找衣服穿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了吵杂的声音,还有汽车的隆隆声,难道袁德凯真的来了?
秋茵已经疲惫得没有力气了,她转过身,走到了窗口向外面张望着去,周伯已经将大门打开了,两队士兵列队跑了进来,笔挺地列队两边,长枪端得庄严,看这些士兵的军装有点眼熟,却又不像严广的人,随后一辆黑色的牛鼻子大汽车开进大门,晨光照射在车身上,透着一层的尘埃,仍旧闪亮夺目,秋茵的心微微一震,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这让秋茵不免想到了一个人,古家的二少爷古逸风。
牛鼻子汽车进了夏家大院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一个年轻人跳了下来,秋茵认得这个人,这不是去而复返的许晋庭吗?他不是回东北凤城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许晋庭下了车,走向了后门,拉开车门后,两边的士兵一个个昂首挺胸,行着军礼,车门处,秋茵看到了一只白色手套……
弹簧一样,秋茵从窗口逃离了,心不自觉地加速跳动,他来了,他竟然真的来了。
夏秋茵看到那牛鼻子汽车,白色的手套,已经不需要再看下去了,她终于了解自己的一个弱点,就是古逸风,一个月以来,她的胆子退化得如此严重,生活竟然多了让她害怕的人物,而且是越来越胆怯,每次看到他白手套,或者听见他皮靴的声音,都好像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炸肺的冷冽,可这种冷冽中又多了一点什么,让秋茵觉得自己好像病人,在矛盾中挣扎着。
“古副司令来了,秋茵,快起来,古副司令来了。”
门外是秋茵娘急促的敲门声,如果不是秋茵进门时将门锁了,她一定像旋风一样冲进来,古逸风的驾临,让娘好像打了鸡血,说话的声音都变腔调了。
夏秋茵应了一声,说马上起来,娘在门外数落着她,说早就该起来,最近让她睡懒觉睡得多了,实在太失礼了,娘又敲了一会儿,见秋茵没再应答,似乎也没有闲暇留在门口,又蹬蹬地跑下楼去了。
夏秋茵被娘这么一说,心里的畏惧这会儿变成惊慌了,古逸风不会真的怪秋茵不出去迎接他吧?古二少爷在家里,军队都被人捧久了,惯坏了,秋茵作为他的姨太太,也需顺了他的意,现在秋茵的房间有点乱,染血的夹袄还在地板上,她着急地环视房间,却不知道将它藏在哪里好,只好卷起来,藏在了衣柜里。
收拾好了,秋茵拉开了房门,当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时,她才发觉自己竟然还没穿衣服,只有里面的一件内衣,可穿什么好呢?原本打算再见到古逸风的时候,给他水水的女人感觉,可她现在的状况,怎么能穿那些不便利的旗袍,一条手臂已经无法抬起,何况还肿得套不进衣袖了。
秋茵照了一下镜子,索性这脸色也够难看的,穿什么都一样,不如让自己舒服点,还是保留安城的习惯,穿了青色的女学生衣裙,这一身衣装,倒让秋茵的脸色显得没那么苍白了。
宽松袖口虽然没有紧绷着手臂,可伤口处仍旧疼痛难忍,手臂上的动脉在胀裂地跳动着,凭白地多了颗子弹,怎么能好受?
秋茵在脸上擦了胭脂,点了唇,人看起来好了许多,却仍旧难以掩饰她一夜未睡的倦怠,推开了房门,秋茵走出来,刚好瞥见了姐姐夏冬青从房门出来,夏冬青似乎精心打扮过了,淡黄镶着金丝线的紧身旗袍,一朵朵银色的勿忘我印在纹理之间,黄玛瑙水润的镯子垂落腕处,头发梳得恰到好处,左额上泛起了乌黑的波浪,耳环是零零碎碎的银,灿灿的金,一夜好睡,让她精神百倍,相比秋茵的清淡颓然,相距天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