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今天又有谁能够拯救她?
姜杨平静地看着床上这个女人,只要她点头,医生就会拔掉呼吸机,这样唯一证明钟丽活着的心跳便也不存在了。
或许这样,钟丽就能彻底解脱了!
姜杨轻轻整理了一下女人些许凌乱的鬓角。
看着这样的母亲,姜杨并没有多少伤心,反而有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平静。从小到大,她和钟丽之间甚至没有多少亲情,唯一维系着的,除了血缘,就是那个对每个人都具有特殊意义的称号——母亲,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在她这里感受到过来自母亲的爱。 如今,她能够亲手结束她的生命,结束这个女人痛苦的一生,反而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
她紧紧抓着钟丽的手,将她握在自己的手中,感受着这个女人作为母亲的最后一丝温暖,轻声说道:“妈,你安心地走吧。你总是认为爸爱的人不是你,可也许他已经在下面等了你几十年了!”
呼吸机传出来的嘀声,代表了死亡,姜杨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里空洞洞的,所有的爱恨情仇,终于在这一刻,伴随着面前这个女人生命的终结而画上了句号。
再没有了爱,没有了恨,没有了令人疯狂的爱情,没有了给人痛苦却无法舍弃的亲情,所有的人都通过付出生命和灵魂的代价,让这场可笑而愚蠢的爱恨终结。
他们以爱为名,折磨着别人,折磨自己。
姜杨突然感觉到莫名的厌倦,如同骤然间喷涌过来的潮水一般将她淹没,医院里面的一切都让她厌倦,周遭的人让她厌倦,消毒水的味道让她厌倦。
死亡让她厌倦!
她感觉到窒息,只觉得到处都是一片死寂的白,刺痛她的眼睛、她的大脑、她的每一根神经。她踉跄着逃出医院的大门,来到外面熙熙攘攘的街道,身边都是匆忙经过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冷漠坚硬的面具。只有她茫然地站在喧闹的街边,身上还穿着昨晚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婚纱。四周的人们投来好奇的、探究的目光,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身处在一个缥缈而陌生的异世界。而她就是一个小丑,站在人群当中,被人当作笑料。
她掏出电话,茫然地看着屏幕,想着究竟谁能够将她救出这个诡异的、冷漠的、让人窒息的世界。她迫切地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把她从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里面救赎出去。
好久之后,她才终于拨通了张墉的号码。
“喂?”张墉低沉的声音,伴随着电流轻微的嗞嗞声传来,像是真的有微弱电流通过话筒,传递到她的耳朵里,迅速地游走,直到心脏,莫名轻颤。
“带我走,张墉,带我走……”她绝望地说。
钟丽的丧事是张墉一手处理的,没有守灵,没有大张旗鼓地出殡,只用了最快速的方式将钟丽与姜源常合葬在一起。 “母亲终其一生都执着于顾爸,可是死后她却连与他合葬的机会都没有。她后半生为了优渥的生活条件委身于一个有妇之夫十几年。可是她精神崩溃之后,那个男人竟然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你说人为什么要这样执着于某些东西呢?”姜杨看着墓碑,声音轻得像是一脱口就能被风吹散了。
“每个人都有他追求生活的方式,只要我们自己觉得值得就可以了。”张墉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爸只是去了不到一个月,我的整个世界就彻底颠覆了。原来世界上的事情可以这样的奇怪……”姜杨面无表情地说道。
自从婚礼之后,姜杨的身体里就好像失去了某些东西。可是到底失去了什么,姜杨本人和作为旁观者的张墉却都说不清楚。
在张墉看来,表面上她好像又变回了一年前的那种状态。那时候顾恣扬还没有出现,而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像现在这样,不喜不怒,像是一个木讷的、天生不苟言笑的人。而相对于那种状态,如今的她又增添了一份死寂的安静,像是一潭不再流动的死水。仿佛她的灵魂被人钉在婚礼那天,无法挣脱,而她想要继续向前,肉体只能挣脱灵魂独自向前。
这样的挣脱,或许早已让她血肉模糊,只是被她隐藏起来,埋在最隐秘黑暗的坟墓里,用冷漠支撑肉体,用苦痛替代灵魂。
张墉站在她的身边,心疼地看着她,看着她这张年轻、可是却好像已经死去的脸,轻声说道:“姜杨,我们去南方生活吧,找个气候宜人、四季如春的地方。”
第056章
一个月后
坐落在厦门市区这条相对幽静街道上的小房子,平时院门总是紧锁着,很少看见人走动。偶尔才会看见一个男人进出,手里或拿着菜篮子,或拿着一些奇怪而有趣的小东西。住在附近的邻居,都夸奖他是个好男人,他不仅包揽了买菜做饭这些琐事,还会买好玩的东西逗自己老婆开心。
张墉对于邻居的夸奖还是颇为自豪的,每次被人这样夸奖之后,回到家里都要沾沾自喜地对姜杨说:“姜杨,人家都说我是居家好男人呢,天天买菜做饭。”
姜杨慵懒地躺在院子的躺椅上睡午觉,肚子上扣着一本最喜欢的推理,这本书跟随了她很多年,读了很多遍,书的四角都已经磨损了,可她还是爱不释手。自从搬过来后,她总是要花很长时间躺着晒太阳,或者读书。
“别装睡了,我跟你说话呢!”张墉走过来,搬走她头上的太阳伞。
阳光晃在她的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这才慢悠悠睁开了眼睛,将书放到一边,懒懒地问了句:“你刚才说什么呢?”
“我说——”他故意拉长音调,“人家都说我是好男人,嫁给我的人肯定很幸福。”
姜杨呆了一会儿,好像在仔细琢磨他说的话。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慢慢说道:“关键是你的选择太多,我都不知道你应该选前天在海边遇见的阿曼,还是昨天晚上在墙根外面热吻的阿兰?”
“你偷看我!”张墉扁着嘴抱怨。
“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你们站在墙角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是小偷呢。”姜杨认真地说。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过,将身边的翻开几页,旁边那棵巨大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响声。风撩起她的发梢,轻抚着她的肩膀,带来丝丝微痒的感觉。而树叶的沙沙声,好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让她莫名失神,而这一切,都让她想起了那个夜晚。
“你听没听见我说话啊?”张墉的声音再次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明显有些不高兴,撇着嘴,看着她不说话。 “你刚才说什么了?我走神儿了。”姜杨有些抱歉地说道。
“如果你嫁给我,什么阿兰、阿曼我都不要了!”张墉突然表情一转,像个孩子一样得意地说。
“那阿依、美美、阿宝、小丽什么的怎么办?”姜杨无奈,微笑着调侃他。
“哪有这些女人?姜杨你是不是故意找碴啊!”
“反正差不多都是这样的名字啊,要不然,你是统一都叫宝贝?”
张墉被她这句话成功堵住了口,像是一只战败的公鸡,耷拉着头,灰溜溜向屋子里走去。
姜杨看着他这样的背影,勾起唇角微笑了一下,然后躺回去继续睡觉,其实她也不想总是这样躺着睡觉,只是好像身体在这五年的时间里透支得厉害,以前那些能够支撑她的理由,现在都已经不存在了。她的身体就像一座早已腐朽的城池,看似坚固,其实早已千疮百孔,只需要一根稻草,就可以顷刻间倒塌。
而顾恣扬的打击又何止是一根稻草呢?
而且,如果不睡觉,她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屋子的香味再次弄醒。这时天色已经渐暗。
她感叹自己又睡了一天,于是整了整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往屋子里走去。张墉正在厨房做饭,香味就是从锅里飘出来的。从姜杨站的门口望过去,他沐浴在昏黄的灯光下,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老头衫,胸前挂着一条粉红格子围裙,下边则穿了一条浅灰色的麻布短裤,趿着一双拖鞋,松松垮垮的,与平时的“花花公子”形象相距甚远,可是却多了亲切的味道。
他熟练地将炒好的菜入盘,动作一气呵成。这样平常的景象,却让姜杨的心微微一动。
张墉回头,看见站在门口望着他的女人,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正好做完了,你倒是会掐时间!”
姜杨笑笑,走过去。
张墉动作麻利地把菜饭都摆上桌。
“张墉。”姜杨走到他身边,轻声说道。 “嗯?”他没有抬头,忙着把筷子摆在桌子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你在这儿做什么?”她问。
“做什么?你看不出来吗?这是鸡蛋西红柿,这是清蒸鲈鱼……”
“不是,我是问你跟我住在这里,在这个城市,这个房子里,你究竟想干什么?”姜杨依旧平静。
张墉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看他,有些不解地问:“怎么?你这是要赶我走?”
“我就是想问问,你在我身边究竟想要什么?”
“你不知道?还是明知故问?”张墉嘴角微微下垂,有些不悦地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