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至今,但凡是杀人掠货之事,都会挑在月黑风高之时进行。一来是夜幕之下方便隐遁身形,二来是比较容易烘托气氛。
我本来计划着先在乱葬岗旁边的草棚子里歇息片刻,再去寻摸那主顾。可没想到我刚进了那草棚子下,就听见远处一声声惨叫传来。
那声音极短却极惨烈,想必是被人割断了咽喉。
“死者三人,看衣着不像是中原人士。他们三人脸皮已被人剥了去,显然是不愿被人认出身份。且右手都不见了踪迹,大概是有明显的门派特征。他们的致命伤皆在喉部,又是一击毙命,可见凶手功夫不弱。”
我蹲在尸体旁验尸的时候,秦璋正立在我身后絮絮叨叨。
我将他从头到脚望了一回,道:“狐狸,你怎么闲的来凑热闹了?”
秦璋俯下身笑盈盈地看着我,并且顺手在我头上摸了摸,思量道:“今日傍晚前有人去衙门报案,说魔教狂人小花会在乱葬岗行凶,手段残忍。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狂人小花是个女子,而你,又恰巧不是个男子。所以你说,我为何会在此处?”
我捉住秦璋在我头上随意行走的手,讪讪道:“我尚不太习惯你用摸完尸体的手再来摸我的头。”
秦璋笑得哼哼哈哈,垂首凑在我脸旁,一股挂花糕的香甜味扑鼻而来,“阿歌,我是来救你的。至于我为什么救你,你要不要猜一猜?”
我扒拉开眼前的尸体,从它脖颈后抽出来两片金叶子,然后在他面前晃了晃道:“据说我是你没过门的媳妇,我思量着是这个原因。”
秦璋佯装气愤地哼了哼,过来牵住我垂在一旁的手,“你一个姑娘家,要学着含蓄点。”
我与秦璋离开乱葬岗的时候,官府的人恰好赶到。我庆幸地看了眼黑了半边的天际,又看看秦璋不松不紧牵着我的手,长叹了口气。
这个男人,果然猜不透。
唯今这天下间,有两个男人是我琢磨不着也懒得琢磨的。一个就是狐狸秦璋,另一个则是狂人小花。
秦璋自不必说,打从三岁那年起,便以我的未婚夫婿自居,直至今日。而狂人小花却是另一段孽缘,这要怪只得怪我那不争气的师父,他如今膝下就留了两个徒弟,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小花。
小花其实是个铮铮男儿,被师父收养后才取名为花月,诨名狂人小花。
由于小花长得一副闭月羞花的容貌,所以我始终都没能弄明白他究竟是因为长相才有了名字,还是因为名字才生出了相貌。这就和蛋生鸡,鸡生蛋的问题一样,是个逻辑陷阱。
但也许是因着这个缘由,所以江湖上才多有传言说他是个狐媚女子。
秦璋自然是认识小花的,所以他会来十里堡,全然是因为小花此时正坐在我的棺材铺里喝着从拈花茶楼顺来的峨眉雪芽。
于是我语重心长道:“花儿你看,你不但自己被陷害成了杀人犯,而且还拉了我当垫背。”
小花摸了一把他那被风沙侵蚀数年的面皮,妖艳地笑了笑,“阿歌,你真是个没有危机感的人。”
我不耻下问,“为什么?”
小花唉声叹气地摇了摇头,“从今夜的事,我约莫你至少能考虑到两点,可惜你一点都没想到。也不知道是师父他老人家的教育问题,还是你脑子的问题。”
秦璋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在关键时刻还接了一句,“大抵是后者。”
看着他二人,我感觉甚悲凉。
小花清清嗓子,掰着指头对我道:“这其一,原在江湖之上,是无人知晓你我二人的关系,可如今这档子事一出,就显然是有人要将我俩都引出来;其二,你自打三年前服毒自尽后,这天下人可权当你是死了的,现下这凶手却能寻到你,可见来头不小;其三,普天下间与我俩生死息息相关的事情只有一件,所以这事必定与朝廷脱不开干系。”
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然后?”
小花甚是得意,“然后没了。”
秦璋在一旁端着茶碗的手蓦地一顿,茶水便在深色的桌面上晕开。
按照小花的说法,他的原意其实是来投奔我的。
原因无他,只因师父又出外云游,而他背负了个魔教狂人的名号,自然少不得有莫须有的仇家前来寻仇。他怕哪天死于非命而我却都来不及给他烧房子烧媳妇,所以干脆搬来忘川棺材铺长住。
谁知道他前脚刚到瑶镇,后脚我就被人陷害,实在是凑巧得很。
遥想我这半生也颇是奇特,在前十八年里,我大致上算是个男人。上阵杀敌,征战大漠,死在我剑下的亡魂又何止数千。
而打十八岁后,我又摇身一变成了个女子。虽不擅女红,可木工却做得巧,卖出去的棺材,一般都是严丝合缝,诈尸问题鲜有发生。
三年前,封奕官拜丞相,位极人臣;而我则在金銮殿上以欺君之罪被赐毒酒以谢罪天下,可谓死不足惜。
诚然,我是没死成的。只因秦璋来的及时,又将我从墓里挖出来,灌了无数的药汤子,这才把命吊回来。
秦璋说,是皇上舍不得我死,所以在毒酒里掺了不少水,兑得淡了。
由此我思量,小皇帝要是去卖酒,估计就能发财了。
而沈家一门自我下葬后便树倒猢狲散,家里的几个姨娘将所剩银两瓜分干净,四下逃了。余下我的两位婶婶,都在祠堂里悬梁自缢。沈家上下的丫头仆妇被周叔遣了个干净,唯是庄庄不知去向。可怜的是我那几位堂表姐妹,封奕竟然狠心将她们送进军营,任军士糟蹋。
我这个沈家的不孝女,就此一死了之,匆忙得连老太爷的牌位都没来得及供进祠堂里,实在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3第二章 棺材铺里的两个女人
几天前死在乱葬岗的三个无名氏被官府领回了瑶镇上,衙役们无不痛斥小花,放话倘若瞧见这个杀人魔头,那必是要将他先奸后杀,千刀万剐。
我走在街上偶然听见这个消息时,不禁冒了一身冷汗。遥想小花并没有龙阳之癖,如若被一群男人强行行了周公之礼,那后果确然是不堪设想的。
而秦璋本着不可坐以待毙的原则,强烈建议我俩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去一趟停尸间,再验一验尸。
小花表示非常苟同秦璋的建议。在二比一的绝对劣势下,我只能少数服从多数,夜探停尸间。
官府停尸间的守卫并不森严,至少以我跟秦璋的身手,并没惊动任何人。
停尸间里充满了让人闻过之后三年内不再想吃肉的腐烂气味,于是我踹了秦璋一脚,以表示我的愤慨。
秦璋笑弯了一双眸子,他掏出一方丝绢堵在我的口鼻上,丝绢上的青草气立刻将腐尸的臭味盖了过去。
我与秦璋借着窗外晦暗的月光勉强找到了那三具无脸尸,可尸体在夏季的高温作用下,已经高度腐烂,几乎辨认不出伤口所在。
秦璋蹙紧了眉头用小木棒去翻了翻尸体,然后就要我低头去看。
朦胧的月华下,死者的伤口狰狞着向外翻卷,里面的皮肉呈以暗紫色,可见在临死前曾服用过剧毒。
“阿歌,你可看明白了?”秦璋贴在我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我点点头表示明白,同时也暗自佩服他在此处居然敢开口说话的大无畏精神。
秦璋的意思我大概猜得出,他是要我知道,这三人其实在我听到惨叫声前就已然丧命。
这是一个套,敞开了口请君入瓮。
三更的时候,我与秦璋回了棺材铺,那时小花正坐在屋顶上喝闷酒。
我只得打发了秦璋,再搬来梯子爬上去,撞撞小花的手臂问他:“你是怎么上来的?”
小花鄙视地望了我一眼,“这世上有一种专门用来上房翻墙的功夫,叫做轻功。”
我闻言胆寒不已,慌忙往回撤了两步,“花花,你千万别动,你屁股下面的银针一动就要射出来了。”
小花听了我的话,果然将屁股挪了一挪。
念起我房顶上的机关,那实在是个巧合。
只因彼时我是个缺乏安全感的人,于是在分析了暴雨梨花针这个物件的工作原理后,我就在屋顶上弄了个类似的。
而我的暴雨梨花针又不同于以往各种,它通常只在运用轻功的人士登上我的屋顶后被发动。
然而这整件事情中最为诡异的地方就在于,自打我安装了暴雨梨花针后,小花是第一个中招的人。
小花此时正耷拉着脑袋在床上趴着,奄奄一息。可就在方才,他还激动不已地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差点让他花家绝后,并表示从此与我沈凤歌割袍断义,恩断义绝。
闻风而来的秦璋甚风雅地侧坐在床边,慢条斯理地将银针一根根从小花的屁股上拔下来,几乎让我有种他在采花的错觉。
“花花,你为什么要爬到那个危险的房顶上去?你是想看看嫦娥姑娘?”我蹲在小花的床前,态度甚谦虚甚和煦,因为我依稀记得小花在儿时曾对嫦娥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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