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举动,也终于成为压倒骆驼的那最后一根稻草。
柔然大军的铁蹄踏来时,大伙纷纷都在睡梦之中。一片兵荒马乱中,我只来得及提剑冲向中军大帐。
十一月里的大漠已到了冰冻三尺的季节,我甫一奔出帐子,便被迎面扑来的寒风灌进去一肚子凉气。大片的冰棱雪花被狂风卷着擦过脸颊,火辣辣地跳着疼。
柔然骑兵嚯嚯地策马奔进我军营地,他们手持弯刀对着我军将士一通乱砍,有不少人连盔甲都未穿戴整齐就已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
“杀啊!兄弟们,咱们冲出去!”
不知道是谁在远处横刀长啸,立时就带起了一片人的响应。
我握紧长剑,矮身躲过一个柔然骑兵当头砍下的弯刀,遂腾出另一只手死命拽住他马上缰绳,旋即双脚点地,借马的冲力将自个儿甩上马背。手起剑落,须臾后,那柔然骑兵便只剩一具身躯坐于马上。
我抬手将他的尸身推下去,持剑在马上坐稳。因此时我坐在马上,所以视线便比平时高了一截,正巧能将混乱的战局看的仔细些。
“着火了!火!火!”
惊叫声蓦地从右后方传来,我回首看去,小皇帝的中军帐已在不知不觉下陷入一片火海之中。而这被大火包裹住的中军帐无疑就成为绕乱军心的一剂猛药。片刻后,我便眼睁睁看着四周的将士们纷纷丢盔弃甲,闷着头奋力向营地外逃窜。他们这一举动立时引得营地里顿时混乱非常,已难分清各个指挥的确切位置。
我军一乱,柔然军便更乱。此时处在营地中的柔然骑兵皆不再屠戮我军残兵,反而纷纷拨转马头,在营地中四处奔行,惹得这一场动乱已到了不能化解的地步。
诚然,柔然骑兵们是布了个阵法。
一个既没有生门也没有死门,打破规矩章法的擒拿阵。可不凑巧地是,这个阵法正出自于在下我的手上。
六年前,我为了擒住阿达托大汗的二儿子纥雷,没少动歪脑筋,这个旁门左道的擒拿阵就是其中之一。但也因这个阵没有生死门,所以一旦布成,便无法破阵,是个十分恼人的东西。
世人常说天命难违,却不知今夜这一遭是不是所谓天命。我被重重骑兵困在阵中,不敢妄动,只得干看着西边那一片明晃晃的银灰银甲埋没在人群之中。
那一片银灿灿的光辉无疑是小皇帝的战甲,因他这个人自小就喜爱出风头,所以连盔甲都必做得与众不同,他认为这样就算是出类拔萃了。但这副扎眼的行头实在很容易令他成为一个标的物,从而变成众矢之的。
然则我正在思量之际,却忽然在眼风里瞥见小花从一个草垛子后无声无息地跃到我面前,那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已轻巧得不能再轻巧。
他甫一站定,便顺手将我从马上拽下来,累的我险些趴在地上,然后只听他用杀人掠货似的口音伏在我耳边问:“阿歌,这小皇帝是有的救还是没的救了?”
我掸了掸衣裳上的土,长叹一回道:“显然是没的救了。”
小花摸着自个儿的下巴,眯起一双细长的眸子说:“啧啧,柔然人端的是野蛮,布的这个阵也忒霸道,连个生门都没有,明显是没文化。”
我望了一回黑沉沉的天际,半晌才与他道:“这个霸道又没有文化的阵法,是我创的。”
小花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你怎么不早说,枉我巴巴地绕着这个阵找了三、四趟。”
我回首拍拍他的肩,“花花,天将降大任于你,咱们回去收拾收拾罢。”
小花疑惑地看着我,“唔?什么大任?”
我答:“救皇帝么,你不去?”
于是他更加疑惑:“去啊,可你怎么不问问庄庄去哪儿了?”
然后我也疑惑了,“你不是把她安顿好了?”
小花很坦然地耸了耸肩,“没有啊,我没有安顿她。”
我:“……”
他恍然大悟,惊道:“呀,庄庄也丢了。”
“花花……”
小花向后撤出两步,堆起一脸讪讪的笑:“呃,这个事情,因你没有特别嘱咐,所以我也没有特别关照,你、你不要太激动。”
我拽住他的一幅宽袖,诚实道:“我真的没有太激动。”
确实,在庄庄失踪这件事情上,我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小花说我表现得很有大将风度,因我并没有将他摁在地上胖揍一顿。
而小花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证明他已很了解我的脾性。所以他大抵也知道,庄庄是会回来的。
两个时辰后,柔然骑兵纷纷打马而去。他们没有带走营地里的一针一线,只是带走了一个国家的统治者。
然而这个国家的耻辱却并不会因此结束,战场上的腥风血雨终究会刮进朝堂里,那片积蓄已久的阴云也终会撒一场瓢泼大雨,洗刷去前人带来的怨恨。
天色擦亮时,我与小花在半面帅旗下找到了气息奄奄的庄庄。
她身上虽有许多伤口,但所幸都不在要害,尚不能伤及性命。
小花见到此情此情,大大感慨柔然人的刀术上不了台面,可我却觉得,是庄庄的命忒硬了些。
18第十七章 骗局
大抵在半个月前,庄庄曾在前往荒石滩的途中问我,死在宣城的那六千人能不能不死?她认为我应该去救他们。
五天前,庄庄又在前往柔然大营的途中问我,为什么不拦住从营地逃跑的将士们?她认为他们一旦离开营地,就会在大漠中迷失方向,然后葬身狼腹。
所以说,这就是战争,一个往往由男人们发起,而女人们不能够理解的事情。
但是关于庄庄的两个问题,我却没能给出答案,倒不是因我不想说,只是时候没到罢了。
柔然部族的大营距离荒石滩大约只有五十里远,这样一来,就大大缩短了我们在冰天雪地里跋涉的路程,实在是件很人性化的事情。
在勘察过柔然大营周围的地形地貌后,我与小花决定在附近山坡上的一个破洞里暂时住下。
因这个破洞地处高位,所以它不仅是一个视线死角,而且也是一个制高点,这就方便我们刺探下面的敌情,实在是一个搞谍报工作的好场所。
自打再次见到庄庄后,她就一直持续着低烧状态,不怎么能吃也不怎么能睡,整个人的情况显得非常糟糕。而小花则由于一直揣着内疚的心情,所以就将我们带来的所有疗伤药都给庄庄或内服或外用了,这就使得庄庄的恢复速度变得令人难以揣测。
但总归命是保住了,这就算是赚到,我也没理由去埋怨什么。
大漠里每到了这个季节,就已不能猎到什么食物。小花连续出外几日,也只是猎回了一头幼小的狍子,勉强够三人果腹。但到了后来,我就不敢再让小花离开这个破洞,因外面总会时不常地出现一两个巡逻兵,探头探脑地不知要做些什么。所以这样几乎断粮的情况就迫使我与小花必须立即行动,将小皇帝从重重警卫的眼皮底下偷出来。
然而就在我愁眉不展的这个当口,朝廷却突然雪中送炭地送了个使节到柔然大营。
朝廷使节到来,按照礼制,柔然部族必须设宴款待。就算此时两军交战,这个规矩也是不能破了的。
至少,阿达托大汗不会放过这个向朝廷耀武扬威的机会。
所以眼下就是一个下手的良机,也许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傍晚的时候,我与小花在破洞里匆匆定下一个计划。老实说,这个计划其实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
因此番潜进敌军大营劫人这个事是个高风险的行为,所以就不能单我一人去或单小花一人去。于是就只剩下一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将庄庄留在破洞里,然后我与小花一道去。
再然后这个漏洞就出现了,显然我们在劫到人后不能再回到破洞里将庄庄带上,所以这个问题一下子将就我两个难倒,百思不得解决之道。
万般纠结后,我只得采纳了庄庄的建议。庄庄说,洞里余下的食物足以让她撑个四五天,这就令小花有了充足的时间再折返一趟来救她。
鉴于庄庄的自我保护能力目前已上升到一个高度,所以小花也未对此事提出异议,于是三人一拍即合,只待入夜后奔向柔然大营。
大漠的夜一向来得浓重,当天际渐现几颗惨淡的星子时,这如墨的夜已是浓得化不开了。
我与小花捡着柔然大营里哨防最弱的东南角偷偷潜了进去,猫在一个下等兵的帐子后伺机弄倒两个柔然人,然后借他们的衣裳来乔装一番。
换衣裳的时候,小花犹豫着问我是不是果真敲定了主意,我想了想告诉他,假如这是命运安排我必须走的一条路,那我就没办法改变。
我说完,小花久久没有言语,只是在轻飘飘掠上帐篷顶前责怪我不该如此地宿命和感性,这不应是一个征战多年的人该有的思维方式。
我仰望着小花如苍鹰般的身影湮没在茫茫黑夜中,然后抬脚踢翻了一个盛着干肉的瓦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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