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还被一个下人抱在怀里,夜归来一回家就引起这么一出吵吵闹闹,她却并没有被混乱的剧面吓哭,反而睁大了眼,静静地看着。
直到夜归来重新走到那个下人身边,把她从对方手里接了过来,女婴这才又伊伊呀呀地叫了几声,然后伸出小手揪住他的前襟,小嘴轻咧,像是在笑。
“夜儿,”老爷子把拐杖又在地上敲了两下,“跟爷爷进来。”
那下人一听老爷子要小少爷进去,作势又要去抱那女婴。
夜归来往后退了两步,摇头道:“不用。”然后抱着她一步一步跟在老爷子的身后,往古堡里面走去。
☆、小狐狸1
六十多岁的老者与三岁孩子的谈话,听起来荒诞,却又实在是郑重至极。
那一次,夜归来跟自己的祖父承诺这一生不会离开夜家,不会弃夜家于不顾,会继承夜家的所有产业并且发扬光大。
但有一个条件,就是留下那个女婴并且好好抚养长大成人。
夜老爷子其实是不同意这个条件的,他的理由很充分——夜家不祥。
这是一个无可反驳的理由,即便是夜归来,他也不好说那到底是命运还是巧合。
三岁的孩子再成熟,也不过十岁儿童的智商,面对那个女婴的去留,一时间,成了最纠结的问题。
最后,还是夜老爷子想出了一个择中的办法。他说,可以先养着,夜家会善待她,但同时也会尽量去寻找她的亲生父母。
如果是因为贫穷而不得不遗弃孩子,那好办,由夜家来出钱,让他们至此摆脱贫穷,这样他们就可以安心地把孩子养大。
而如果找不到亲生父母,那也会去找一个可靠的抚养人,绝不会委屈了这个孩子。
夜归来觉得这也算是个好办法,便拍拍怀里的女婴,像模像样地问:“你觉得如何?”
女婴没出一点动静,只是把小脑袋别到一边,看都不去看他。
三岁的男孩竟在那一瞬间,从女婴的表情中读出一种落莫。
当然,他那个时候根本不懂得什么叫落莫,却也知道那不是高兴的表情。
可却并没当真,三个月大的孩子,还真指望她能听得懂么?
就这样,女婴在夜家留了下来,夜家请了人专门照顾她。
而同样年幼的夜归来也没有什么功课要做,便干脆天天陪着那女婴。很快他便发现,那女孩的后颈处有一块胎记,很小。
他找了放大镜去看,发现那块胎记的形状竟是一只小小的狐狸。
他觉得这个发现十分有趣,除了他之外应该还没有人发现,便把这当成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秘密。
是的,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照顾孩子的老妈子别说不太可能会注意到还没有成人小指指甲四分之一大小的胎记,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像他这么细心地去找来放大镜仔细观察。
而对于长着胎记的婴儿来说,就更不可能发现自己脖子后面的乾坤。
夜归来很高兴,又因为女婴一直也没有名字,他便自作主张跟她叫小狐狸。
下人们觉得小狐狸不太好听,但如果只叫小狐还是不错的。
于是一来二去,小狐,便成了女婴的名字。
小狐就这样在夜家生活了一年多,夜归来想,一年多了,以夜家的能力,如果想要找出她的生身父母,应该早就找到了。
如今看来,八成是她的父母已经不在人世,或是干脆不想认这孩子。
其实对于夜归来来讲,他并不希望小狐狸被人领回去。不管是抚养人也好还是生身父母也好,他都不希望小狐狸离开。
一年多,越来越觉得这女婴好好玩,不但可爱漂亮,而且还很聪明。
这种聪明似乎同他一样,有着与本身年龄并不相符的灵性。
☆、小狐狸2
可是另一方面,他也在隐隐地担心夜家那所谓的百年诅咒。
他是夜家人,躲不了,但如果那诅咒是真的,何苦还要拖累小狐狸?
就是这样矛盾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那一年,夜归来五岁,小狐狸两岁。
同样的一个雨夜,大雨冲刷着夜家的古堡,伴着呼啸的狂风,如果仔细去听,竟像是在黑暗中有数万只厉鬼在哀嚎。
就在这样的夜里,夜家来了两名客人。
夜归来是看到载着客人的车进了院子的,虽说下这么大的雨一般不会有人来拜访,更何况还是接近午夜的时候。
但夜家毕竟是大家族,旁支关系繁复,实在是有人不得不在这时候造访,那也是拦不住的。
原本他好奇心不是很重,对于家里来的客人,多半都不会去打听。
但这一晚,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他就觉得来人多半会与小狐狸有关。
隐约间有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迫使他不得不出了屋子,往祖父的会客室走去。
看到她来了,夜老爷子到也不避讳,招了手让他进来,坐到自己身边,然后指着右手边坐着的两个人,道:“这是爷爷为小狐找来的养父母,我们已经调查过,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去把小狐抚养长大,并且让她接受良好的教育。”
夜归来皱了眉,把目光往那两个人处投去。
那是一男一女,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不是法国人,也不像是华夏的汉人,皮肤黝黑,但看起来很健康。女人头发很长,垂到腰际,编了好多辫子,男人也是长发,额际绕着一道五彩的布绳。两人的衣服颜色很繁杂,像是许多不同种颜色的料子拼接而成,还有许多类似银饰的东西绑挂着。
最特别的是,他们都穿着草鞋,赤足,女人脚踝处戴着铃铛配饰,略微一动,就能听到叮铛的铃响。
“爷爷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两位?”夜归来开口,是清脆的童声,可那语态,却又分明是个成熟的青年。
“在华夏。”老爷子说得很笼统,“他们是华夏人,小狐是在S市抱回来的,看她的长像,肯定也是华夏人。所以爷爷觉得,还是交给华夏人来抚养会更好。夜儿放心,虽然这对夫妻本身的家境也很殷实,但夜家还是会出一份抚养费来,算是送给小狐的礼物。”
家境殷实吗?
夜归来实在没有办法从这两个人身上落实“殷实”这两个字的意义。
殷实的人都是赤足穿草鞋的?殷实家境人的两只手,会有么粗糙?
他想要质疑,那女子脚踝处的铃铛却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不是一下两下,而是一连串的,有节奏的跳动着。
那声音非常好听,哪怕不是曲子,没有旋律,哪怕杂乱不成章,但就是让人没有办法抗拒的想要去感受它。
他不知道自己被这样的声音蛊惑了多久,只知道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可以这样子被迷惑住的时候,铃声嘎然而止。
☆、小狐狸3
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会客厅进而就只剩下他跟祖父两人,哪里还有那对华夏的年轻夫妇。
“人呢?”他并不认为刚才那一切都是幻觉,那两个人的的确确曾经出现过,这骗不了他。
才问出口的问题还没等到回答,五岁孩子童突然“呀”了一声,然后拔腿就往门外跑。
他是跑去小狐的房间,那间小小的婴儿室。
可是人去屋空,只有那一屋子的玩具和那只铺成粉红色的婴儿床还证明小狐狸的确真的在这里生活过。
他知道,孩子被人抱走了。就在他被那样的铃声所蛊惑的过程中,那对夫妻抱走了孩子。
而他,竟然完全没有意识,一点感觉都没有。
夜归来额上渐汗,心里有不甘,但那种不甘已经被他打从懂事起就已经形成的沉稳与冷静给压制下去。
所以他没有再回去跟祖父问原因,毕竟送走那女婴,是当初讲好的。他就这样子去要一个理由,立场不充分。
只是那一晚,夜归来一夜没睡,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拿起画笔,依着记忆把那一男一女的样子给画了下来。
五岁的孩子,绘画技巧不是很高,但至少他的水平,已经比十几岁的孩子要强上许多。
那一对男女画得哪怕算不上栩栩如生,但该有的外貌特征也一样不少。
自那一年起,夜归来开始系统地接受家族对继承人的苛刻训练和培养。
从语言到体能,再到各个环节各式各样的系统培训,从未敷衍过。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钻研华夏文化。
从地理到历史,再到各个民族,只要能够接触到的他都要尽一切能力去搜刮资料。
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东方古国,于他来说,不只是母亲的故乡,不只是儿时仅去过一次且差一点就被遗弃的地方,那里,还有他的一个牵挂,一个在弄清楚了一切事实并且有足够能力之后要去接回来的人。
八岁时,他知道了那一男一女来自苗疆,那是华夏西南部一片神秘的土地,是苗族等少数民族聚居的地方。
华夏民族的腹心之地,东临洞庭,西连川贵,南到广西,多丘陵而少平地,山势连绵起伏,地势险要,自古就是重要的边防要塞。
而同时他也知道,当时迷惑住自己的那样的铃铛声,其实并不是铃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