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忽然坠入迷梦,喃喃地说出了“薄晓微”这个名字,警卫又问他住几幢几零几,他颓然跌坐下去,凉意霎时透心。
他不知道她现在叫什么,住在哪里,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已经嫁了人,是不是还在恨他,是不是……还在。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凭一个惊鸿一瞥的侧影,他居然就冲动地追到了这里。
“……不好意思。”他向警卫致歉后便作势要重新系上安全带,却趁其不备忽然猛冲进去,警卫措手不及地一路叫嚷着追过去,但终究两腿不敌四轮。石暮尘双眸凝住,铁了心地一头扎进最近的车库逐一目测,却是越看越心凉——这么大的小区,连车库都不止一个,同款同色的mini也不在少数,这怎么找?大海捞针么?
正当他陷入绝望边缘时,一路追来的警卫忽然从背后给了他狠狠一拳!他的下巴重重磕在冰凉的水泥地板上,浓重的血腥味立刻蔓延了整个口腔。他一跃而起奋力回击,把对方狠狠抵在一旁的车上,用力之猛让引擎盖都被震凹下去!他死死扭住对方的脖颈,执拗而疯狂地瞪着他:“刚才是不是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开着白色mini进来?她住哪里?快说!”
警卫从没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访客,又是害怕,背后又疼得厉害,他龇牙咧嘴带着哭腔斥道:“这小区里开mini的女人多了!你有本事一万多户人家一家去敲门,找我麻烦干嘛!”
石暮尘这才如梦初醒,他颓然放下拳头,两眼发直地愣了一会儿,这才找出钱包,掏出厚厚一叠现钞塞进警卫怀里,然后在对方错愕的眼神中,游魂般摇摇晃晃地离开。
午夜的冷风接近冰点,石暮尘麻木地大开着窗,任由两侧呼啸灌入地风刀撕扯着他嘴角的伤口,这一下下的扯疼提醒他自己还活着,正在清醒地承受着这种刻骨的惩罚,仿佛只有让**上的疼痛更剧烈,精神上的疼痛才能得到微弱消解。
找不到,他把她弄丢了。
他不能想,不能思考,不管将来他石暮尘得到何等成就,他都无法摆脱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一切都是踩着一个女人的身体和灵魂得到的,他一辈子都必须承受这种良心上的折磨,到老到死,无可转圜。
刚遭受过无妄之灾的警卫,面对散落一地的红色大钞,迟迟回不过神来,兀自呆愣许久。此时空旷的车库却忽然响起高跟鞋叩击地面的清脆声响,他茫然回头,看见一个让人双眼发直的美女正向他款款走来,她优雅地俯身捡起一地散钞,轻轻塞进他手里,声音那样轻柔委婉:“对不起。”
他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目送她离去。
薄晓微望着石暮尘早已绝尘而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如果说,他上次的表现让她觉得很有趣的话,那这一次,似乎更有趣了呢。
石暮尘,你在找我吗?希望我出现吗?她似有若无地勾起嘴角,翩然消失在了夜色里。
5【第五章】他们见面了哟亲们~
第二天清晨,除了嘴角的一点青紫外,把自己收拾得焕然一新的石暮尘一扫昨日颓态,仿佛那些疯狂行径从未发生。路上他顺道去了一次风雅,想为自己那夜的唐突给曼琦一点补偿,却被告知她身体不适,已经几天没来上班。虽然不解,但他也没多问,只是签了支票托人转交。
饮食男女的春风一度,这样处理已是足够。
当他把捷豹缓缓驶进一处依山傍水,占地极广的近郊别墅时,大门的另一侧,另一辆纯黑奔驰也恰到好处地抵在了入口。两车里的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竟是谁也没有要退让的意思。童管家见了这架势当然是默默噤声,退至一边候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秋的天气,童管家额上却渐渐沁出细汗,这两人虽说是兄弟,可仇人都没他们这么剑拔弩张,这回大门难保不遭殃……
只见捷豹的轮胎忽然动了动,童管家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但出乎意料的是,它竟从容后退数米,车窗缓缓摇下,石暮尘面带笑意:“请。”
李贺带着墨镜的脸看不出一丝情绪波动,嘴角依然紧绷,他以一个微小的手势草草致了谢,然后目不斜视地穿越大门,扬长而去。石暮尘也不气恼,一双桃花眼依然含着笑:仿佛并不急于争这一时长短。
停车后还需要走一段,这一段绿意繁绕,曲径通幽,接天连地的藤蔓将石暮尘密密遮罩。李贺颀长的背影在前方疾步前行,紧绷而急切的姿态让他不由得勾起嘴角。他举目四望,这可真是一处极费人工的天堂,想必那老东西即使瘫在床上享受不了,也还不忘让下人精心拾掇。这样也不错,他满意地环视着这一切——
反正,早晚都是他的。
墙边那一捧罂粟开得正浓,红得好像吸过人血,嫩黄花蕊张牙舞爪地吐着信子。那是她最喜欢的花,那年她头戴火红罂粟,在海岸篝火边跳的那曲弗朗明哥,依然清晰地深植在他脑海深处,每一秒闪回,都是惊心动魄。
可这朵怒放的罂粟,早已被他亲手折断,她被那辆疾驶而来的车撞飞出去时,穿的也是一身刺目的红裙,那画面就像一把微型的钢锥,总在无数个不经意的瞬间,从他的后脑勺被一点一点地敲击进去,记忆龟裂,零落成灰。
石暮尘深深吸了一口气,迈开步伐,穿过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越过满墙的古董名画,步入一间挑高开阔,宛如中古世纪圣堂的华丽大厅,大厅中央摆着一张雕砌精致的古董长桌,李贺已然在左侧正襟危坐。此时一名步履蹒跚,满头华发的老者,正在另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内室走向餐桌。李贺见状赶紧起身去服。石暮尘却不急于献殷勤,自顾自在右侧入了座,语态轻松而恭敬:“爸,今天气色不错。”
李兆棠不耐地将两人双双挥开,自己微微一个趔趄,引得一旁的何律师一阵紧张,但他还是勉强站稳了身体:“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人到齐了,老童,上菜。”
童管家连忙吩咐下去,不一会儿各种美味珍馐便摆满了一桌,四个人围着这么大的桌子,面对这么多菜,却是半分家庭聚餐的热络气氛都没有。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吃得沉默异常。李兆棠光是坐着就一额汗,面前的佳肴更是几乎未动,但他还是强撑着开口,沙哑虚弱的声音却带着股奇异的威慑力,只一个眼色,就让在座的所有人停著倾听起来——
“脸上的伤,怎么弄的?”
石暮尘胸有成竹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这两天项目收尾期,加班加狠了,出门精神不济,一脚踩了空。”
对面的李贺相当不给面子地嗤笑出声,李兆棠箭一样犀利的眼色倏忽射向他,他只好收敛了笑容,但唇边那抹嘲弄之色却退之不去:“暮尘啊,容大哥提醒你一句,做事注意点,千万别给自己到处树敌。”
石暮尘面上笑意不改:“这就不敢让大哥费心了,对了,城南那块地谈得怎么样了?”
话音刚落,李贺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这家伙!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只能努力压下怒气:“差不多了,多谢关心。”
“差不多?”石暮尘露出玩味的笑意:“那为什么……我却听说有户姓章的人家已经做了半年钉子户,给多少钱都不肯搬呢?”
李兆棠虽是一言不发,但那双苍老却依旧堪比鹰隼的犀利双目还是让李贺犹如芒刺在背。他清了清喉咙:“……那户人家已经谈下大半,动工前不会有问题。”
“我当然相信大哥的实力,不过我还是想助大哥一臂之力,三天后你再去谈,一定不会有问题。而且不用加码,200万就足够。”
“什么意思?”李贺面露狐疑。
“章家的孙女拿到了美国某大学的offer,现在急需要钱。”
“怎么可能?”李贺完全无法置信:“他家我调查得一清二楚!那个女孩高中都没毕业,呆在家里没工作,怎么——”
“没有需求就要创造需求,智取有时比硬夺有用得多,不是么?”石暮尘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城南那块地是划给我的,你——”
“可能是我太替大哥着急,所以不小心喧宾夺主了,但出发点也是为了整个锦臣,希望大哥不要见怪才好。”石暮尘故意放低姿态,诚恳得让人不忍苛责。
李贺死死握住椅子的边沿,怒火从通红的眼底直射而出——这个死杂种!居然和他来阴的!
童管家躬身侧立在一旁,对这每月必定上演一次的“长桌之争”无可奈何又唏嘘不已。老爷子自从五年前中风后,这身子就是一天不如一天。偏偏他对两个儿子的明争暗斗始终抱着赞许,甚至推进的态度。自从他将整个锦臣在权责上拆分为二,让两人各司其政后,这争宠的大小战役是愈演愈烈。这真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站在他的角度上,他当然希望从小看着长大的李贺能在老爷百年后一统大业。但看这几年的形势,石暮尘这个半路杀回来的私生子,手腕确实更高一筹。一双桃花眼时而戏谑时而犀利,他活到这把岁数,跟着老爷见过的三教九流犹如过江之鲫,却终究还是看他不透。虽然石暮尘也会恭恭敬敬叫他一声童叔,但他竟多少有些害怕这个年轻人,害怕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