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忻开始咬牙。
见她的视线胶着在矿泉水瓶上,杨谦突然笑了,紧接着凑在穆忻耳边低声道:“你连我晚上上网、不愿洗澡都敢编排,坏我姻缘呢?作为回报,我喝口你瓶里的水没事儿吧?”
穆忻再咬两下牙,突然笑了,回过身笑容可掬地看着小姑娘,也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说:“师妹,我刚才跟你开玩笑的,你别介意。其实我是他表妹,去年九月刚考到这边来读研究生,所以第一次来你们学校玩。你刚才说的女孩子是我哥以前的女朋友,早就分手了。我哥这人呢缺点挺多的,我认识他这么多年了都懒得列举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勇敢点,我帮你牵线搭桥,怎样?”
“真的?”小姑娘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火花,表情从看待阶级敌人的仇恨迅速上升到看待同志时那春天般的温暖,“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骗你是小狗,”穆忻郑重点头,干脆凑得更近点咬耳朵,“我哥明天下午要去导师家说开题报告的事,你到时候找个时间也过去,不就碰面了?晚点让他请你吃饭,再送你回来……”
一边的杨谦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孩子在自己身边叽叽咕咕,却完全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只能看见自己师妹的表情越来越欢欣鼓舞,而穆忻的表情越来越不怀好意……
后来的结果当然是直到球赛散场杨谦也没弄明白这俩人密谋了些什么,直到送穆忻回学校之后,杨谦看着女生公寓楼下那一对对难舍难分的鸳鸯,从中也得到了某种启发,企图运用强硬手段逼供,但穆忻太狡猾,没等说完再见就像泥鳅一样溜进了楼,把杨谦恨得牙痒痒。
但是穆忻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第二天她也接到了自己导师的通知:傍晚早点到家里来,上次写的课堂论文还不错,修改一下投给院刊,撞撞运气。
穆忻不知道会不会撞到杨谦和他的小师妹,只好估算着他们可能离开的时间晃荡着去了导师家,结果一开门就看见杨谦那一脸的似笑非笑,穆忻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师妹呢?”
“我就知道是你使的坏,害我费好多口舌才说清楚,”这次换杨谦咬牙,俄而又一副“你就是拿我没办法”的神气回答她,“这可是她自己撞上门来的,正被导师扣在书房里训呢,毕业论文都敢掺水,嘿嘿挨骂活该!”
“你怎么这么缺德!”穆忻换鞋进屋,四下张望,“我导师呢?”
“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让你先在这儿等她一会。晚点给你说完论文一起吃饭,我也留下一起吃,”杨谦撇撇嘴,“论缺德,我哪儿能跟你比啊!还骗人家说你是我表妹,要帮人家牵红线……小孩子最单纯了,我轻轻套两句就什么都套出来了。”
“你别当律师了,改行当警察吧,”穆忻没好气儿,“小白脸最适合审讯女嫌疑人。”
“你——”杨谦气得想回嘴,却没想好要说什么。刚好听见穆忻兀自叨叨:“也不知道小姑娘长得什么眼,能看上你这种……”
话没说完就被堵回去——杨谦吻上来的瞬间穆忻脑子一懵,只觉得唇上被软而热的东西碰触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扬起手来要抽杨谦,却见他飞快地缩回头去,一边咂咂嘴一边警觉地看看四周,继而飞速闪进洗手间,“咔嚓”落了锁,直到十分钟后穆忻导师回家,他都楞没从洗手间里出来!
穆忻七窍生烟!
于是那晚的饭桌上气氛就很诡异了——穆忻一直试图用目光杀死杨谦,但杨谦一直和导师们谈笑风生,看都不看她一眼。她想踢他一脚,又怕踢错了踢到别人。好不容易等到筷子掉到地上的绝佳契机,穆忻猫腰到桌子下面捡筷子,瞅准了杨谦的腿,狠狠掐上去!
那一刻穆忻恨不得把所有力气倾注在指尖,她都能感觉到杨谦瞬间绷紧的肌肉,想必是很痛苦,但还得忍着不能出声。几秒钟后穆忻终于有点痛快了,刚想撤离,她的手却猛地被杨谦不知何时悄悄伸到桌下的右手紧紧攥住,紧到挣脱不开!
穆忻急了,恨不得掀桌,又不敢,这边还听见导师在喊:“穆忻你找着筷子了吗?”
穆忻心里一急,张嘴就咬,趁杨谦收回手去的一瞬间飞快起身后撤,结果倒霉地把脑袋撞在了餐桌上……
那一刻,捂着受伤的额头,看着导师两口子那惊讶的表情以及杨谦憋笑憋得快要出内伤的兴奋嘴脸,穆忻真是觉得人生再不会有比此刻更让人感觉悲愤的机会了……
☆、第一章:遇见(3)
后来的日子就在类似这种打打闹闹中过去了。
但既然有些事杨谦不挑破,穆忻也懒得再忆起——感情这种事,她一直认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既然杨谦看上去不过是在做恶作剧,那么她大可以当恶作剧对待,反正对这种没长大的小孩子她也一向是很宽容的。她甚至想到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果然是两码事,比如杨谦这种人,生理年龄比她大一岁,可心理年龄明显未成年。
她只是乐得把杨谦当做一个能说得上话且还算能玩到一起去的玩伴——周末跟着他们班去郊游,上了新电影蹭张他们学生会的招待券一起搭伴去看,寝室搬家叫他来当搬运工,拿到薪水后请他吃校门口某小店美名远扬的水煮肉片……穆忻不觉得这是在谈恋爱,但她不能否认,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她会想起他,而他也从没有拒绝过。“发乎情,止乎礼”,不知道他俩算不算?
本来穆忻一度以为时间就要这样过去了——大家都寂寞,凑在一起打发时间,是很好的朋友,待到毕业时四散奔逃,去找个合适的工作、合适的伴侣,在合适的城市里分头过自己的生活,若干年后因为偶然的契机而聚首,还可以微笑着说句“好久不见”……本来,她的确以为,可以如此。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杨谦在研三那年的春天参加了省委组织部面向应届大学毕业生招考的选调生考试,顺利考取公安系统选调生。一个月后趁着选调生的政审还没开始,他又报考了省直机关面向社会招考的公务员考试,考取了省人大信访处。于是,在这春暖花开、人心躁动的时刻,杨谦开始了他纠结的抉择。
他恨不得一天三遍骚扰穆忻:“你说,我是去当警察,还是去干信访?”
穆忻那时候压根不知道什么是“信访”,只觉得他又是打电话又是亲自跑来骚扰而且还总是围着这同一个话题绕很让人烦,便敷衍他:“都好,都很好。”
“怎么个好法?”杨谦是真心讨教。
“警察很好,警服很帅;信访……信访是干什么的?”穆忻蹙着眉头琢磨一下,“不过人大听起来也不错,政治书上说了,那是我国最高权力机关。”
“政治书靠谱吗?”杨谦嗤之以鼻,“信访就是处理老百姓的冤情的,不过没有执法权,也就协调协调,最后还是得移交给原单位处理,或者交给纪委、检察院什么的。所以能干的不过就是天天听来上访的百姓讲自己的苦大仇深呗。”
“挺高尚,”穆忻从精神层面定调子,“跟警察叔叔一样高尚。”
“警察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杨谦摇摇头,“选调生知道是干什么的吗?是要下基层的!就是说虽然看上去组织考试的是省委组织部、招录我的是省公安厅、跟我签就业协议的是市委组织部,但其实我的组织关系、工资关系都在基层公安分局。运气好点能被分到市区各分局,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去咱G市下属龙园县那种贫困地方,运气再不好的话,甚至可能被分到龙园县下面哪个贫困潦倒的派出所里,包个村当片儿警……”
“这么惨?”穆忻倒抽一口冷气,“研究生也会被分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当片儿警?”
“开始时我也不知道,”杨谦叹口气,“是考前去求教了几个师兄才知道。当然这事儿也看个人,我有个师兄在基层干满三年后就考回了省直机关,后来又参加选拔考试,现在都已经是D市的国土局副局长了。还有个师兄是被借调在市委组织部帮忙,后来就留那儿了,刚好在干部一处管着选调生这摊子事儿。不过也有几个师兄师姐去了基层后就一直留在那儿,要么考试落榜,要么自己压根也不想考了,一辈子就那样了吧,小富即安。”
“听着有点绕,”穆忻对这种陌生而严密的政治体系向来不敏感,只是凭本能提问,“可是你考前都知道了怎么还去考?又不是那种一旦考上就觉得特别体面的岗位。”
“什么算体面?”杨谦看她一眼,“你不知道如今的就业形势?理工大学要招三十个硕士毕业生当辅导员,结果来了三千个报名的!对应届毕业生来说,每个机会都是撞大运,就恨不得把所有机会都撞一圈,最好能全都撞上,然后自己再慢慢挑。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年省检察院只要秘书和财务职位,高院招司法警察招得倒不少,审判辅助职位都留给有基层工作经验的人了,应届生没法考。我这不走投无路才考的省人大和公安选调吗?当然能考的职位也不少,可是咱没后台,谁知道会不会被潜规则……想来想去还是报考那种不是特别热门,而且招录人数多的岗位比较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