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泰的东区分行。”小冯说,“我把资料放在信封里,带着去就行,会有人专门照顾您的。”
小冯出去。
屹湘拨出电话,还想着,恒泰、恒泰……一张漂亮的支票和支票上漂亮的签名便在眼前晃了起来,她吸口气,这个,巧也是巧了些……好在叶崇磬总不至于没事儿便在分行大堂里乱转吧?
这时候电话接通,她忙问:“喂,请问是不是高师傅?”
对方却说不是。再问,已经不耐烦。她无奈的放下电话。
小小的一幅扇面,她是精细的画了。想着师父当年的字画,全都是这位师傅的祖传手艺照应着,按年纪推算,今年应当刚刚古稀……她想了想,看看时间,离开会还有十分钟。记忆里深深的印着的那个电话号码,她拨打出去。电话响了好久,都没有人来接通,正在她要放弃的时候,话筒被人拿了起来。
“喂?”对方应答。
屹湘愣了。这声音粗哑,带着鼻音。可她不会听错的——怎么这个时候,他会在?
她还没有出声,他却好像料到了她是谁似的,说:“你等着,我请师母来接电话。”
话筒被扣住了。
是,师父家的电话机,长年累月的放在客厅墙角的花梨木方凳上,蒙着亚麻布的方巾,花边是师母亲手钩上去的……屹湘尽量平稳着自己的呼吸。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五)
听筒里传来远远的对话声,应是师母那柔柔的苏白,在问他是谁的电话,他怎么回答的,她听不清楚,就听的脚步声渐近,听筒被拿起来,她就先开了口:“师母,我是湘湘。”
老太太几乎立刻就回答:“小湘湘,你是请假,今天不来上课?”懒
她愣住。
老太太接着在电话里笑起来,说:“你这个孩子。”
“师母……”她轻声。为什么老太太就这一句话,能让她转瞬之间有回到天堂的感觉?
“老头子出去散步了,不到十点钟是回不来的,你这会子打电话是白搭呢。阿宁也等他半日了,死老头,每天都要把口袋里的零钱都花光——湘湘你什么时候过来?老头子说不爱你送他的长衫,让你甭想一件长衫就打发了他,他可是就等着让你哪天上门来交作业,好让他看看这些年你荒废到什么地步了。”老太太语速极快,十分快乐。
屹湘想笑,问:“师母,给我做酒酿丸子么?”
“哟,跟你那馋嘴的哥哥一个样儿,潇潇也刚说要带着媳妇儿来送帖子,嚷嚷着就想吃酒酿丸子。还有阿宁也是,进门儿就等着这个了。”老太太笑道。
人上年纪了,嗓音却丝毫不见老。
屹湘脑海里,师母从来都是灰白的发辫盘在头顶,一方蜡染的帕子裹了头,十分的干净利落。亲手做的江南小吃,好吃的简直跟梦一样。虫
“知道的就说你们都惦记着老头子生日呢,不知道的还当你们约好了一起来麻烦我老太太。”老太太笑着,停下来问:“说吧,你这会子打电话来,有什么事儿?”
屹湘终于微笑,“师母,我是想问高师傅的电话,怎么打过去不是他家了。”
“小高嘛?”老太太想了想,“你等等。”
屹湘听到师母在问,阿宁小高搬到哪里去了,转过来又跟她说地址,说:“他住的那块儿拆迁了,阿宁给他安排到别处去了,都好几年了,难怪你不知道……”
屹湘记下地址,听着师母絮絮的唠叨了她几句嘱咐她专心上班有空就过来,才放下电话。
地址里,是个陌生的小区。
她刚把地址抄到随身的记事本上去,小冯敲门催她去开会了。
……
艾师母手按在电话机上站了一会儿,才回身对董亚宁说:“你这个小猴子来得早不如来的巧,也幸好我触到神便有鬼,忽然就想着万一你撞上门来,跟我要酒酿丸子再要短了呢?昨儿就开始预备材料……过来吃些。”
董亚宁正在看师父新近的画——竟是仿的新近大热的《富春山居图》。画才一半,已现恢弘大气,正是师父的画风。他不禁莞尔,跟着师母进了小厨房,自己动手端一碗汤圆儿出来。师母做的酒酿丸子里会放自制的桂花酱,吃起来不甜不腻,特别的有味道。
“不用等师父啦?”他问。咽了口口水的样子。逗的艾师母格外开心。
“他有时间让你等,你有时间等他?都等这老半天了。”艾师母又给他拿了一碗过来,催着他。只管坐在一边,看着这个面容有点儿浮肿的孩子,叹口气道:“你说你整日价瞎忙些什么,年纪轻轻的,能把身体照顾成这样,时不时的这痛那儿痒?一定是作息不规律。”
董亚宁吃一口汤圆,“好吃。”任师母数落,绝不回嘴。
“好吃多吃碗。”艾师母微笑。就喜欢看亚宁的这副样子。
“师母,初八师父生日,我那时不在家,今年不能替师父庆寿了。”他说。这几天日程安排的紧,只有这会儿有空。他只好一早起来就过来送寿礼。
“你年年都记得给操办。”艾师母点头,“原来以为今年能热闹点儿,多了潇潇的媳妇,湘湘也回来了,你反而要出门了。什么时候你们能正经凑一桌给我们俩老看一看”
董亚宁看了眼挂在衣钩上的山东丝的棉长衫,说:“明年师父九十大寿,我说什么也得在家。”
“好。”艾师母点着头,“难为你们,耐烦跟死老头一年一年的混日子。”
董亚宁笑了。师母提起师父来,一口一个“死老头”,分明是鹣鲽情深,表面上一听,却是要多不耐烦、便有多不耐烦。多令人羡慕……
他吃完了两碗酒酿圆子,连汤都不剩,老爷子还没回,便也不再等了。跟师母告辞出来,一个人往巷子外面走。他没让车跟着进来。这个小区旧,都是早年间的老房子。车子进来出去便不是很方便,而且他也愿意自己走走这段小路。他走两步,回头看看老街老房——老爷子几十年都住在这里,不管外面的世界是怎么瞬息万变,他的书房里始终是那个味道,也不肯搬走——他上车前看到巷口几个老人围坐一堆正在下象棋,站在后面拄着拐杖观战的一位穿灰色丝袍子、黑色瓜皮帽、戴着眼镜且有着三缕白髯的老人家,正是师父艾功三。
他看了一会儿。老人家观战兴致勃勃……李晋在他身后说着什么,他也不理。也并没有上前打扰师父,只是叹了口气,嘟囔了一句“真是老小孩儿”,上车便说:“回公司吧。”
车子经过棋摊,董亚宁特意又瞅了眼老爷子。听到李晋在说:“艾老爷子就是领头儿抵制这块儿动迁呢。前阵子摸底调查,老爷子就写了一封信上去。这事儿上面就打了招呼,说暂时不要动这里了;不过您要是说得动老爷子,也成。”
董亚宁点头。老爷子洋洋洒洒万言书,他看过副本。用的是蝇头小楷,一笔一画、一气呵成。文章痛快,字更是硬朗。
“董先生,不如好好儿劝劝艾老爷子。”李晋说。
公司对这一区的动迁工程觊觎已久,身为老板的董亚宁始终没有明确表态。
董亚宁看着街边不时掠过的古槐,棵棵都根深叶茂……他竟笑了笑,说:“我看难。”
李晋观察老板的脸色:终于,短时阴转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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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崇磬步幅很大,跟在他身后的分行经理既要跟他汇报、又要跟上他脚步,就必须时刻集中精神。
叶崇磬一向要求下属汇报情况简洁,东区分行经理的啰嗦实在是要超出他的忍耐限度了,他在大堂中央站住,“王经理。”他开口,正对着银行大门,自动门向两边敞开,走进来一个穿着深咖色短外套的女子。他停下来。
王经理等着他的下文,“叶总?”
叶崇磬转回身,点头道:“今儿就到这儿吧。”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六)
一总人都站住。
“叶总上去休息一下吧。您来了就没坐下。”王经理微笑着说。叶崇磬是典型的实干派,从来都是有事情才下来,逗留时间简直能精确到秒。
叶崇磬说:“今天就算了,我还有其他的安排。”他接着摆手示意王经理等人止步别送,带着两名随员便往大厅外走。懒
银行大厅空旷,他稍稍偏了下脸,就看到郗屹湘目不斜视的右转,匆匆的上了自动扶梯,往二楼去了。他刚从那儿下来,二楼是服务专区。果然扶梯顶端出现了一个穿银行工作制服的女子,就见屹湘抬了下手,她手腕上不知带了什么,正对着光线,闪闪发光,叶崇磬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有好一会儿,眼前都有一个亮亮的小点儿。
直到上了车,他眼睛仍觉不舒服,索性闭目养神。
一路上他也没有开口。
回了办公室,sophie搬进来一摞的文件等着他签。他站着看了一会儿,懒懒的不想动。sophie就问他是不是需要来杯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