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绪烦乱间,打开了画室的门,看着几乎是原封未动的画室,渐渐的回了神。
她的画室里只多了一样东西,就是外公的大画桌——她抚摸着画桌温润的桌面。好像多年前握着外公温暖的手……母亲来叫她吃饭,见她坐在画桌便只顾了发呆,跟她说,外公说过的,这是给你的嫁妆。
母亲的语气好像是在说最平常不过的一件小事。
她也当听了一件最平常不过的小事,并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却说起来,该去给外公扫墓的。
母亲只说,外公在世的时候,这些个事情上并不讲究,你心里记挂着外公就好了……
饭后崇碧来了,她陪着坐了一会儿就回到画室。
把笔墨纸砚都摆到画桌上,细细的挑了颜色,灯光调到最接近日光的水平。拿着笔半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想半日,还是画她最拿手的兰花和蛱蝶,线条简单,又能幻化出很多组合来,不易重复……直到叶崇碧跑到画室外面敲门,她一动未动。
听着崇碧问:“湘湘,打不打扰你?”
她搁下画笔,轻轻的对着未干的画吹了一口气,站起来去开门。
崇碧给她送了一盅茶,“我过来看看你的画。你都闷了一晚上了,休息下。”
屹湘请她进来。
崇碧虽然看一样赞一样,并不乱动她的东西,嘱咐她继续,自己可以站在一边欣赏。
她笑着跟崇碧解释,自己一向不太习惯自己画画的时候身边有人在,问:“昨儿个戏听的可好?”
崇碧也不掩饰,说:“除了戏园子那对联‘演悲欢离合当代岂无前代事,观抑扬褒贬座中常有剧中人’我越品越有意思,其他的,可以用‘对牛弹琴’来形容我。”
“你本是听交响乐才会落泪的人。”她开崇碧玩笑。
崇碧笑,说:“我本不是轻易会落泪的人。”
她品着那句话,崇碧把自己打造的真像穿了钢盔铁甲似的,于是她笑笑,说:“那我怎么听说,有人被从马背上摔下来还大哭一场?”
“哈哈……”崇碧笑的爽朗,“那是正常生理反应。真真切切的骨肉分离,不哭不是人了——你听谁说的?那日没几个人在的,传开了?哎呀,都怪我哥的那匹暴龙,太认生……对了。”崇碧说着,弯身又看了一会儿屹湘的画,菜低声说:“求你件事儿。”
“你一说求我,我就害怕。”她不知不觉喝光了茶盅里的参茶。想是这一日奔走疲劳,她实实在在的需要养分。
崇碧说:“我是瞧着你画的画儿才想起来的,若是你不觉得我这个要求过分的话,能不能给我画个扇面?”
“过分。”她笑了。
“你听我说。”崇碧倒认真起来,说:“我总留心呢,在找一把相似的扇子,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她有些好奇,问:“什么样的?”
“就是这样的,疏疏的几笔兰叶,两只彩蝶。很清淡的画面。”崇碧说。
她凝神。
崇碧形容的很简单,画面也并不出奇。她却忽然心里一动。
“这种扇子很常见。现今存世的明清古扇颇多,不难找出来一两样入眼的。”她说。
“你说的是古扇,不要那种。要的是能随身带着的。”崇碧说。神色里竟有点儿忧郁。
她愣了一会儿,道:“原来你是拿我的画儿给人做消遣去。不给。”
“消遣?也是啊。”崇碧叹气,想了想,才说:“有个人,当年被毁了把这样的扇子。我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了,反正直到如今我都不能忘了当时他那表情。想起来便揪心。我当然也不想纵容他睹物思人,只是这事儿我搁在心里这么长时间,硬是过不去……就想着哪怕是不能原物奉还,到底给他一个交代……这几年吧,我看着他越来越正常,就觉得越来越不正常。想开了其实也没什么,就想继续宠着他吧,迟早有一天他能明白过来,现在就再纵容他一下。”
她继续发愣。
崇碧也沉默了。有一下没一下的扯着毛衫上的线头。
只有暖气片子咕咕的发出轻响,才让屋子里有点儿动静。
第七章 没有露珠的早晨 (四)
“看我都跟你说些什么。这等想不开的伤心人,不提也罢。算了,你当我没说。”崇碧倒也豁达。她歪着头又看了一会儿屹湘的画稿,笑道:“很怪,这几年我也不算没研究过这类的画作,就是一眼看见你画的蛱蝶,才算是入了眼。有种match的感觉,好像一直在对焦,忽然就调对了,画面立刻清晰了。”懒
“少来。哄我出手是吧?跟董芳菲一个德行。”她说。崇碧刚刚说的这个人……莫名的,让她想起那四个字:情深不寿。心头有一点酸涩感,抓着青玉镇纸的手,不由得狠捏了几分。
“谁跟她一样呢。”崇碧笑。
“好,不一样。可你再讲话中英混杂,小心被我哥说。”她说。潇潇很有点儿牛脾气。
“我好多了不是?在家被我爷爷骂那才叫惨……跟你说我最近总是闯祸,前儿晚上在爷爷那儿泡茶,给他弄炸了一个新到手的紫砂壶,爷爷没说什么,我们家大哥简直没把我损到家,要命。”崇碧无奈。
她知道他们家是大排行,崇碧说的那位大哥,应该就是那位著名的青衣叶崇磐。她最近也开始留心姻亲的一些事情,就算做功课也要做足一些,免得到时候失礼。
“你忘了先给壶上浇一遍热水?怎么犯这种错误?不该呢。”
“就是啊,不是正跟潇潇讲电话呢嘛。”崇碧吐吐舌。虫
她看着自己的画稿,问:“能给我形容下,那扇面是怎样的?”
崇碧眼睛一亮,马上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个小本子,小巧的钢笔一握,在桌案上就画起来。也许崇碧是对那个扇面的印象太深刻,一笔一画的指指点点,很快就在本子上标出了大体的内容。
她半晌才说:“你这夹七夹八的乱来一气,都是什么呢。”
“早知道当年我也好好儿的学。”崇碧叹口气。然后又很期待的看着她,问:“能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样的扇面嘛?”
她当然明白。不过有点儿保留的说:“我试试。”
崇碧干脆在她腮上亲了一下。
她笑,“不用唇膏的嘴唇还这么润……”立刻被崇碧打。
两个人笑到眼湿湿……
她几乎熬了一个通宵,画好了这些。
曙光初现的时候,她被外面警卫班出操的口令和整齐的脚步声惊醒,原来自己在画室里睡着了。她站在院子里,看着父亲办公室灯已经亮了;轻轻的走到办公室窗下,翘脚看着里面,父亲披着一件驼色的厚毛衣,正在灯下看着什么……
屹湘收好画才下车,见芳菲那黛色的跑车早已停在了她的店前,先去店里找她。
芳菲正指挥人把最新的瓷器摆到橱窗里,看见她马上就过来,待见了她手上的画稿,简直爱不释手。
“我得找个好画师摹上去!”芳菲把画稿收好,瞅着屹湘的面孔,“你熬夜了是不是?”
屹湘摆手就要走,芳菲一把拉住她,从旁边桌子上拎过一个保温壶塞给她,说:“拿去。这是我自个儿煲的汤呢。”
她不肯要。
芳菲推她,“你要是肯给我多画点儿画,我包你一年四季有靓汤喝!”话说出来她自己也觉得好笑,“得了,算我得了便宜卖乖……回头请你吃饭!”
她看着屹湘离开,把画又拿出来认真的看一遍。旁边的职员慢慢的聚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有一位笑着说“把这样的稿子摹到坯子上去,没有一二十年的画功怕是不行,又怕是只得其形、不得其韵……董小姐你真该让本人亲自画。”
董芳菲叹气。
她还不知道本人亲自画效果更好?
……
屹湘在办公室听着小冯跟她汇报今天的日程,早上第一项便是开会,下午有一个约,小冯说:“陈月皓小姐,下午三时半来试礼服。陈小姐一向是汪小姐亲自照顾的。”
“这次她选的礼服是谁的设计?”
“A组的安德烈。”小冯看下资料,说。
“让安德烈跟进。”屹湘头都没抬,翻着自己的记事本。
小冯答应着,把手上的两张剪报递过来,微笑着说:“这是这两日报上的娱乐新闻,付英晨两次亮相均获好评。有一家时尚杂志特意打电话来求证。”
屹湘点点头,“无功亦无过而已。”
“付英晨派助手打电话过来,有意思买下原先出借给她的那两件礼服。”小冯说。
“告诉她,有人捷足先登,已经询价。”
“哎?”
“然后挂出去,下午陈月皓来试礼服,嘱咐职员一起拿进去。”屹湘说。
小冯笑起来,“是。”出门前提醒屹湘,“您记得今天亲自去趟银行。有几个手续需要您亲自签名。”
“哪家?”屹湘终于在电话本子里找到了那个旧电话号码,抬头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