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崇磬下来车不经意的回头一看,忍不住“呵”了一声,指着车子停的位置,回头对他说:“这技术。屹湘,你看,咱们差点儿提前喂鲨鱼去。”
少校的笑声在巨浪和大风中清晰可闻。
屹湘走在两人身前,就见吉普车的车轮与码头边缘,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几乎是平着的,不禁冒了冷汗。
屹湘跟少校道谢。
少校微笑着看她,说:“不客气。我在这里等你们消息。回头我还负责送你们出去。”雨水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流,呈长串状。他不撑伞也不穿雨衣,白色的常服已经被雨打透,但站在雨里,挺拔身姿,岿然不动。
叶崇磬回身跟他握了下手,催着屹湘快上艇。
暴雨落在码头上形成的水流没过了脚踝。叶崇磬见屹湘几乎是一走一滑,索性紧握着屹湘的手臂。两人顶着风歪歪斜斜的沿着码头往舰艇边走。一个又一个的浪拍过来,冲到了码头上,又迅速的撤下去,有一种让人胆寒巨大力量,不小心便会被这样的巨浪卷走……舰艇并不大,灰蓝色,船上标注的编码533赫然在目。艇上的人看到他们接近,穿着橙色救生服深蓝色海军制服的上士水手抛了绳子过来,将它们拉上艇。
甲板上有水,屹湘站不稳,,被叶崇磬从背后推着往里走。
身后的门被关上,船舱一封闭,外面的暴风雨暂时的变成了细微的声响。可也因为船小浪大,这么剧烈的摆动,船舱似是一个小小的闷罐,密不透风间,让人有些气闷。
屹湘顿时觉得眩晕,急忙抓住了门把手。
上士将两件救生衣拿过来给叶崇磬。
叶崇磬先递了一件给屹湘,自己将救生衣套在了雨衣外面。他手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双崭新的女式军用胶鞋。屹湘怔了下,看着自己脚上的坡跟拖鞋。从雨里走过来,湿透了的鞋子磨着脚,脚趾处已经磨破皮了。
“我粗心,忘了说袜子的事,居然就没有替你准备袜子。”叶崇磬弯身将鞋子放在屹湘脚边。
他转过身去,从舷窗往外看。继而跟站在身边的那位上士聊起来,无非是天气风浪云云。海面上恶浪翻滚,还没有出海,已经有种特别紧张的情绪将人抓住。
屹湘脱下拖鞋,一边换,一边看到上士走到前面去……那稳健而利落的步伐,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她此时心跳急速加快,不知为什么,原本这些都该让她踏实的迹象,却反而越发令她发慌。
脚上换了胶鞋,她走过去到叶崇磬身边站了。一同从舷窗里看着外面。叶崇磬从鱼沉给他的袋子里拿了一瓶水和药给她,说:“晕船药。”
屹湘摇头。尽管她已经有了要吐的感觉。但是她不想吃。
她从舷窗处看着外面浑浊的海面。看不清楚海天连接处到底在哪里,也看不出那个距离并不算很远的岛子到底在哪里……
“我们马上开船。”舱门被打开,船舱里多了一个身材中量的清瘦男子,好像特别要跟屹湘解释似的,又说:“航向正确,没有其他干扰的话,我们最快会在二十分钟到达。”
“好的。”叶崇磬伸手过去,握住了清瘦男子的手,说:“谢谢,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他说着,跟那男子一同往舱外走,留了屹湘自己在船舱里。
屹湘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船的摇晃,头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搅和,根本没有办法稳定下来。在她一浪高过一浪的眩晕中,舰艇轻巧的掉转了方向,从码头驶离。甩出了巨大的、浑浊色泽的浪花……她抓着座位的扶手,让自己的后背靠在壁上。
眩晕感在加剧,她几乎没有办法控制的想要呕吐。她拼命的忍着这种难受,闭上眼睛。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晕船。不会的,这么多年她从未晕过船。
恍惚间便觉得有只温暖的手在拍抚着她的后背,这拍抚能够让她镇定些,却没有办法减轻身上、心里越来越重的痛苦。
她睁开眼,正对上叶崇磬的眼睛,摇了摇头,想要说句没事,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只是急忙的转身,抓过一个清洁袋,吐起来。只觉得嘴里苦的要命,吐的像是苦胆水。刚刚消停一会儿,舰艇又被风浪卷的起伏剧烈,眩晕便更剧烈一些……叶崇磬坐到她身边来,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船舱在此刻就像个密不透风的盒子,被泡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抛起、落下、又抛起……让人的脑子和胃跟翻江倒海。他调整着呼吸,这样的翻江倒海也让他非常不适。
时间已经不止20分钟,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叶崇磬看着外面,就发现舰艇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子。
他皱着眉。这是风浪太大,不能靠岸的表现。
果然,不一会儿,舰艇往前驶去,却又一次在接近岸边的时候,掉转了船头。似在调整角度和方向。
屹湘挣着站起来,扶着墙上的扶手,她说:“我想去前面看看。”
第二十九章 乱云薄暮的惊回(五)
她脸色已经完全白了。
叶崇磬原本想让她安心在这里等待,但见她这样,知道阻止也没有用,不如让她去。
屹湘的身体随着倾斜的船体不住的左摇右摆,每一下都好像要被甩出去似的,她及时的抓到东西稳住自己的身体,继续往前走。只有短短的一点距离,叶崇磬跟在她身后,只是看她如此倔强的走着,便已经满身是汗。他有些不忍心,想要拉她一把,终于没有出手。
屹湘走到驾驶舱,船长看到他们,便说现在风浪太大,硬往上冲有危险,已经冲了两次,都没有成功。他现在正在找这个岛上其他合适的位置登陆。
“暗礁太多······这次台风又赶上大潮······我们还要保证油料足够咱们安全返回。”他解释道。他黝黑的脸上表情严肃,有军人特有的气质,有海上历经风浪带来的强硬。他说话的时候,是对着也崇磬的,并没有看屹湘。
“你知道吧?在岛的另一侧,有防浪堤、是个避风港。”屹湘说。
船长看着她,说:“我当然知道。可是现在风浪这么大,哪儿还看的到那防浪堤?那避风港只能避十级风,现在早就不安全了。就算能勉强停靠,岸上人又没有办法接应,我们要怎么上去?”
船顶被大片的雨落下击出密集的声响,像子弹击中目标似的。
也许是看屹湘脸色过于难看,船长语气缓和了些,说:“先别着急,我们再试试——我知道你们着急。我们也有战士在岛上,我更着急把补给送上去把人接下来。心情都是一样的。”
“抱歉。”屹湘说。
船长看看她,反而笑了,说:“我只是实话实说,没别的意思。”
“那我能留在这吗?”屹湘问。
在船舱里观望和等待,远比在这里看着要煎熬的多。
即便是无功而返,她也想亲眼看着。
船长看看叶崇磬,又看看面前这个倔强的小女子,没有表示反对。他转回身去,过了一会儿,他回头对屹湘说:“要不是跟岛上通讯中断,该让人先去看看。现在在禁渔期,岛上的那几乎渔民都回岸上居住了,按理说,不可能再有人的······”一波巨浪被掀起,冲锋艇几乎呈四十五度角,除了他,其余几位都被甩向了旁边。
屹湘的肩膀撞在舱壁上。这一下撞的太过剧烈,痛到骨头里似的,她咬着牙忍痛,挣着站稳,一声没吭。
“怎么样?”叶崇磬拉住她。
她摇头。
舷窗外面,灰黄色的海浪拍打过来,退去,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个海岛的影子。
舰艇调转了方向,往海岛后方驶去。
除了船长偶尔大声的呼喝起来给自己鼓劲,没有人出声。
风声和海浪声充斥着耳朵里那点狭小的空间,无限扩大。
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尝试,都在风浪的阻力下,无奈后退。
屹湘只觉得额头上涔涔的流着汗,驾驶舱内几乎凝固的空气,让她憋闷至极。
她能看到岛上裸露的礁石、被暴风吹的东倒西歪的树木、还有屹立在岛上的白色灯塔······只有一个塔尖。她记得的,那座灯塔、和距离灯塔不远处的人家······眼泪几乎夺眶而出。记忆如同风暴一般,拍击着她的头脑。
“董亚宁······”她轻声的叫着。几乎是无声的,只有嘴唇轻轻的蠕动。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灯塔。忽远忽近的,是舰艇在调整着方向和角度,试图再一次的靠近岸边的。而起初那塔尖子在不住的左摇右摆,并没有过多久,塔尖在视野范围内开始稳定。她以为是摇摆的久了,自己适应了这种剧烈的摇晃和眩晕,直到她听见船长似乎是如释重负的说着:“······风浪小些了。我们避避风头,再过去。”
无线电嗤啦嗤啦的响着。岸上的指挥中心在通报,说台风中心撩着海岸边源南下了。指挥中心的那个女子程式化的声音里透出些笑意,说这算是虚晃一招,只是带来了打量的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