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等。”秦先生停下来,往里面库房走。
屹湘心里盘算着。
着急,眼下是最急不得。她得沉住气。
电话忽然响,她一看,是芳菲。
芳菲在那头问:“湘湘,你在哪儿呢?”
屹湘听出她嗓音很沙哑,问:“怎么了?我在潘家园这儿……一时半会儿我还回不去,有点儿事情耽搁在这儿了。有什么话你直说。”
芳菲是停了一会儿,才说:“那你告诉我地儿。我过来见你。有些话我得当面和你说。电话里说不方便。”
屹湘就告诉了她地点。
秦先生捧着一块石头出来,她刚好挂断电话。抬眼一看,认出来正是叶崇磬的那块“蟒上开花”,她有些疑惑的看着秦先生,问:“您这是……”
“跌碎了东西,我给你打完电话就跟小叶说了,他说他存在我这儿的石头要是合用你尽管用,我跟他形容的那水色,他说他想一下办法,但是,眼下他在外面呢……你要是决定用翠色,他这块最方便。我就跟他说不用再费事了。”秦先生看着屹湘。
屹湘摸了一下这块沉甸甸、乌沉沉的石头。凉凉的,表面还有些粗糙。不知为何,她想起了叶崇磬那深潭一样的眸子。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六)
她说:“好。”
事到如今,她不如一事不烦二主了。
秦先生还是看着她,意思是等她决定下面该怎么做。他这会儿着急,见屹湘沉着,倒颇有些纳罕。那日见这丫头挑选石头,也看的出来她是个急性子,做事靠直觉应比靠判断多。眼下这模样,却显出点儿大将之风。他心里不免赞一句。到底是名门之后。
屹湘说:“秦叔,借您贵宝地一用。我得节省时间,恐怕要借您这儿工作了。”
“尽管用。我现在就怕耽误你的事儿。”秦先生拿手帕不断的擦汗。
屹湘笑嘻嘻的,说:“您放心耽误不了。就是您也别这么紧张。瞧您这一紧张,我发慌。我发慌可真耽误了啊。”
秦先生叹了口气,坐在一边,听着屹湘在电话里指挥若定,要谁谁谁准备好车子,要谁谁谁找保安系统负责人修改程序,要谁谁谁带上她那件没完成的礼服,要谁谁谁带着人来这里……他喝了口茶,凉了的。
夜幕渐渐降临,秦先生开了灯。
屹湘此时觉得肚子饿了,她故意吧唧一下嘴,说:“秦叔,饭。”
秦先生喝了这半晌茶水,也觉得腹中空空,他让助手去叫了外卖。屹湘听到秦先生要的东西,就知道虽然眼下两人都极力掩饰着心急如焚尽量表现的正常还是未免有些不自然,但是铁定晚上有一顿好吃的。她决定无论如何这一顿一定要好好儿的吃。
吃饭的时候工场里的师傅们跟他们一起。屹湘主动要求的。席间她还以茶代酒敬了各位一杯,笑着说这两天还得辛苦师傅们加班赶工这顿酒欠着,改日一定请大家喝个痛快。
有师傅就说郗总监看起来就是能喝点儿酒的女中豪杰。
她笑笑说,戒了很久了。要再捡起来这武艺,人类可就阻止不了我了。
满桌子的人都笑了,气氛很轻松。
秦先生有点儿意外屹湘这么随和,但看她随意的跟师傅们坐到一起聊着天,虽然话不多,但句句都让人觉得熨帖。他听着,且放下心里的惴惴不安,欣赏着这个小女子——总觉得她一时有一时的美,像切割的极佳的钻石,每一个切面都有璀璨的光芒。
他们吃完饭,屹湘那边的人也还没有到。
秦先生跟屹湘边等,边在工场里闲逛。屹湘对这些石头很有兴趣,问问这,问问那。
今夜是满月。月光清亮,跟灯光交错在一处,光影弥漫。走在石头中间,心是恁的安宁。屹湘抬头看看明媚的月,有点儿出神。
“丫头,你是不是一直想问我什么事情?”秦先生点着烟斗。一说话,喷香的烟从嘴巴里冒出来。
屹湘笑了笑,说:“瞒不过您的眼。”她低了头。
秦先生以为她必是又像前几次那样,把想要说的话忍了回去。不料她抬手探进齐着下巴颏儿的毛衫领子,拈出一条银色的细链子来,在链子的底端,是一枚玉坠子。拎在她面前,几乎与月光同色。
“秦叔,您看看这坠子。”屹湘说。
秦先生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此时再看屹湘,她的目光也与月光同色了似的。他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人一同回到室内。屹湘把玉坠子放在秦先生拿出来的一个托盘里。秦先生将托盘挪近了他的台灯。
他拿着放大镜看玉坠子,屹湘研究那个粉彩瓷瓶改制成的台灯。
“真好看。”两个人异口同声的。
秦先生问屹湘:“这玉有些历史了吧?”
“我只知道从记事起就戴着的。”屹湘手指触到那凉凉的玉坠子,她抬眼看着秦先生,“您看得出来吧,这坠子,应该是一对的。”
“要是我没猜错,你这枚,是竹与梅,另一枚,应是兰与菊。”秦先生拿着坠子,对了光看。晶莹透亮的,煞是好看。他啧啧出声,“越是这种小物件儿,越是考验雕工——你看这竹叶的脉络、梅花的细蕊……”
“招灰。”屹湘吸了下鼻子。秦先生对着玉坠子两眼发光,情绪显然好多了。她又吸了下鼻子,问:“那……秦叔,能不能帮我留意,那另外的一半?”
这句话问的小心翼翼。真像是下了多么大的决心。
“这些小东西我倒是见过些。有点儿年头、有点儿讲究的收藏,还有有点儿身份的藏家,我大约的能知道谁手里有什么东西。这样子的,还真没见过。”秦先生摇摇头,“咱们常说地大物博,说到这些古玩,才真真儿的是这样。也许多少年前就流落了到另一个人手里呢?人家也像你当成个爱物儿,轻易不会流通,所以它并不见得会冒出来;又也许是等它冒出来,你都不想要了呢?”
屹湘听的有点儿出神。
秦先生把玉坠子放稳了,继续说:“你就比如说我这个瓷瓶子台灯,稍微懂点儿行的人就觉得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当日用品?这得供起来不是?可是我偏不这么想。再贵重的东西,若是能用得上,那才是真的好。就比如你这玉,你戴着,心里安稳,它对你就是好东西。其他的,都是缘分。得,我说多了。日后,我会帮你留心。”秦先生微笑着。
屹湘拿起玉坠子。细心的戴上。
“这个,若是找着种水色都相近的,配上一个也不难。问题是仿的再真,终究不是原配。”秦先生说。
“我明白。所以不存那想法。”屹湘把玉塞回领子里。玉凉丝丝的,从身上渗到心里去。
秦先生又装了一袋烟,看着她那表情,说:“人哪,不定什么事情上看不开。我瞧着你和小叶也都是潇潇洒洒的人,也都有些固执。”
他提到叶崇磬,屹湘沉默。
就听着外面远远的有人叫郗总监,有人找。屹湘出来一看,是冯程程带着人到了。秦先生也出来,指挥着人往他那间屋子里搬东西,说这间屋子就归你们了。
屹湘等人把东西都搬进去,单独跟冯程程说了会儿话。她已经跟Josephina讲过了这意外中的意外事件。程程说Josephina也赶回了公司坐镇。屹湘刚觉得心安,程程说:“Jose今天情绪很不好。”
屹湘站在大门口,挥手让人都上了车。听程程低声这么讲到,她点头,拍拍程程,让她也上车,告诉她有事情及时联络。
“大老板已经到了。”程程最后说。
这里乱成一团,屹湘都忘了汪陶生今天到。她再点头表示知道了。
路口拐进来一辆跑车,屹湘看到,让程程上了车。她对着那跑车挥了挥手。两辆车子交错着过去,跑车开过了一点儿、迅速的调转方向开回来,才停在她面前。她略弯了一下腰,对着芳菲打了个招呼。
第十章 春风沉醉的晚上 (十七)
芳菲这车子停的很猛。她也看出来了。直觉今天芳菲来势汹汹。果不其然芳菲接下来恶狠狠的开车门的动作就泄了她的底——她猛的一下推开车门,说:“湘湘,你上来。”
屹湘丝毫没有犹豫,抬脚上了车,问:“什么事找我这么急?”
芳菲开了车顶灯。
屹湘看清芳菲的脸,几乎是同时的,觉得脑子里轻微的“嗡”了一下。那声音,就像空竹抖上了天。
芳菲见屹湘站在大门口,她瞟了一眼门里,说:“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很忙,本来不应该这样。可我思来想去,还是来找你了。”
屹湘沉默。
芳菲说:“我们家的事情,你该了解一些。”她没看屹湘。
屹湘听着她那比电话里还要沙哑的嗓音,心里一沉。
“你离开了很久,最近几年的一些事儿,你未必明白。”芳菲伸手从储物盒里拿了一盒薄荷膏,揉了一点儿在眉心和太阳穴处。车子里只一会儿就弥漫了薄荷那清爽的味道。而这一会儿的工夫,两人谁都没说话。
屹湘手心有些出汗。攥的太紧了。
“滕洛尔?”她问。手一松开,刚刚攒着的那点儿血一下冲到指尖,指尖都突突的跳了。
“对。”芳菲干脆的回答,“我也是刚知道。要不是家里闹的实在不像样,我受不了那份儿乱才问清楚又出了什么事儿,也还糊里糊涂的呢。我以为我爸妈去了上海住,这里可消停些了,没想到。”
屹湘看她。
“我爸这两天过来有活动。就是这两天。我爸扇了我哥两回耳光。”芳菲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我哥都这岁数了,还被我爸揍。看的我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