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他抬手揉了一下她的额发。温柔而修长的手,停在那里,像是要熨去那伤。
屹湘,呆了。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一)
董芳菲一走进僻静的院落里,见上房灯黑着,便放慢了脚步。她刚刚喝了不少酒,本想回房间去休息,站在自己房门口,看到哥哥屋里的灯还亮着,她有点儿意外这时候哥哥在。不确定他是不是愿意人打扰,她轻手轻脚的走到廊子下,站了一会儿。
屋子里传出来“吱吱呀呀”的声响。有点儿像小提琴声,但比那要清亮细密许多。这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无端增加了她心里的烦乱。酒浪翻涌上来。
她门都没敲,一把推开了董亚宁的房门。
董亚宁正坐在房间里,收拾他的那几把胡琴。桌子上一字排开,很是壮观。董亚宁看了芳菲一眼,继续调着琴,问:“这是发哪门子邪火儿?”
芳菲拎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到哥哥对面,说:“董亚宁,你看着我。”
董亚宁没理她。
“你看着我,我有话说。”芳菲说着就来夺他的琴。
董亚宁身手极灵活,闪了一下,京胡被他高高举起。
“嘶!”牙缝里吸进去凉气,他瞪了妹妹一眼。
芳菲看他脸转过来,右半边腮上两组隐隐的紫色印子没重叠,看上去就更加的让人火冒三丈。她嘴巴里直冒出两句京骂。
董亚宁拿着琴弓敲到妹妹头上去,却只是轻轻的一下。琴弓粘了芳菲的发丝,反倒揪的有一丝微疼。他听芳菲又跟着来了一句,忍不住说:“你TM一个女孩子,嘴巴干净点儿会死啊?年纪又大,又粗鲁,又爱喝酒,谁还敢要你?”
“董亚宁!”芳菲拖了一下椅子,吱吱嘎嘎的,靠近董亚宁一些。
“去后面陪妈妈去。要不然就回你房挺尸去。少在我眼前瞎晃。”董亚宁收了琴,站起来去拿烟。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的,不时的磕磕碰碰。这房他现在很少来住,倒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在这儿。
董芳菲见他那瘦而精壮的身影在那边晃动,行动间是高抬脚轻落地、极有耐性的找着什么东西,她看着看着,竟然发了呆。本来要出口的话,说不出来了。
董亚宁终于在一堆宣纸下面抽出了半盒子雪茄,他心满意足的掂了掂,拿出一根来,点了烟。
“要不要喝点儿茶?”他问。转了半圈子,看看自己这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唯独吃的喝的却没有。他指尖蹭了蹭眉尾处,“我一会儿就走。你该歇着就去歇着。明儿早饭点儿我要是回不来,他们问,你就说我回我自个儿那儿去了。”
“你送妈过来的?”芳菲从桌子上拿了那块松香,放在鼻端嗅了嗅。
“嗯。”董亚宁说。
“外公感冒了?”芳菲又问。松香在手里揉搓久了,渐渐的暖了起来。她身上慢慢开始发汗,手指尖都湿漉漉的。
“这几天他老人家要不说生病,咱还不都得躲着不见他啊。”董亚宁坐下来,吐了一口气。腿一架,单脚踩在了木凳上。看到芳菲拿着他的松香,他伸手过来要。芳菲一躲,闪开了,不给他。他瞪眼,说:“给我。”细长的眼睛里,闪闪烁烁的。
芳菲把松香抛给他。他伸手接住,皱皱眉。
“你晚上去哪儿喝的酒?”他问。这几日心情很差。他时常挂彩,脸上身上有点儿伤,怎么着也不丢人。就算是顶着脸上的红印子,人也只当他董亚宁风流惹祸,何况少有人敢当面问他的。但就是心情很差。
“你管我。”芳菲没好气的说。
董亚宁仰头靠在沙发上,无声的笑了。好半晌,他说:“有一个算一个。”
“什么有一个算一个?”芳菲问。
董亚宁站起来拎一件外衣,嘴里叼着雪茄,抬手推了妹妹的脑袋一下,“滚去睡觉——这褃节儿上别招我。烦着呢。”
“你到底把人给弄哪儿去了?”芳菲跟着站起来。
董亚宁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眉皱的紧,“董芳菲我警告你,你喝酒可是越来越厉害了啊。别长这酒后撒疯的坏毛病,要不然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芳菲听了,哈哈笑着,眉毛眼睛都抖动,“我酒后撒疯?疯的过你?你刚说的,有一个算一个,在咱家,这叫遗传。”
董亚宁听芳菲说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凉。倒是没反驳。只开了门要往外走,问:“你到底回不回屋子?”
“哥。”芳菲双臂搭在哥哥肩膀上,一边推着他往外走,一边借力使力的跟着他的脚步,“哥……”
董亚宁听着芳菲难得的这么柔和的叫着他,而不是气哼哼的连名带姓喊他董亚宁,心里悠了半刻,转而甩开芳菲的手,问:“你又闯什么祸了?”
芳菲气结。
董亚宁总有这本事,在人家明明想要对他好点儿的时候,一句话、一个动作甚至一个眼神就能把人给噎回去,恨不得抽他一个大耳刮子。
这是她哥哥,她轻易也夸不出一个好字来。
都什么性情啊!
“明晚LW的发布会,我跟湘湘说了,你和妈都不去。”芳菲说。
董亚宁站住了,看着芳菲。
芳菲立刻感觉到了哥哥身上那股子气息,冷冽而紧张。
“谁让你去找她的?”他问。小半截子雪茄噌的一下就扔了出去。
芳菲就算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也知道他快火冒三丈了。换了别人可能就怕了他的样子。她可不是别人。她是董亚宁的妹子,太熟悉他了。
“你要肯好好儿跟她说话,用得着我去现眼?”芳菲气息也不弱。
“董芳菲!”董亚宁恶狠狠的指着妹子,“你!”
“你什么时候才能跟她好好儿说说话?”芳菲一把打掉哥哥的手。生铁似的一只手,打的她反而手疼。马上揉了揉。这一来,气势就弱了。还好她不是存心的要吵架占上风来着,接着叹了口气,问:“啊,董亚宁?”
董亚宁看了妹妹一会儿,才说:“如今,我和她,有什么可好好儿说的?”
第十一章 悬崖摇曳的花朵 (二)
“没有么?”芳菲问。她瞅着哥哥的脸.
“有吗?”董亚宁嘴角上现出一丝笑,这让他的表情似笑而非笑,显得有点儿怪异,他问:“再说,她是谁?我该认得吗?”
“你这叫什么话。我跟你说正经的呢。”芳菲皱眉,满心烦躁。眼看着哥哥从刚刚那一点点子的失态又恢复了吊儿郎当毫不在意的模样,她只觉得说不出的急,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个着急法儿。她说着就扯了一下董亚宁的后衣襟。
“唷,你还会说正经的,这都新鲜。”董亚宁晃着,拂开妹妹的手,先走下了台阶,意思就是要出门去了。
芳菲略站一下,追上去,“哥!”
“你今天怎么这么罗嗦?”董亚宁不耐烦的说。他看着芳菲,说:“还有,我要干什么、妈要干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瞎安排了?”
芳菲被他的话噎住。一时气结,恨恨的猛然间一拳打过去,正捣在董亚宁的上腹部,又跟敲铁板上似的,震的她指关节发麻,
董亚宁纹丝不动的,说:“你少掺和这些破事儿。这两天你只管陪着妈就行。她要去,你陪着去;她不去,你也不准去。”
芳菲看着他,问:“哥,你老实跟我说。”
董亚宁摆了下手。
“你跟老妖婆那么熟,都不去找她直接打压,到底是为了什么?老妖婆也不傻。邬家本都能看着你的眼色行了事;老妖婆在这圈子里混这么久,人精儿似的,不会不察觉一点儿蛛丝马迹——这你是知道的吧?”
董亚宁沉默,任她说。
芳菲双手抱了臂,眯着眼睛看哥哥。
“你却拉的下你这张老脸来去难为湘湘,泼皮无赖似的半点儿都不像你说的什么不认识人家,你到底打什么主意?”芳菲问。
董亚宁揉着被芳菲捣了一拳的腹部。他吸口气,隔着衬衫,标准的巧克力排腹肌能摸到,排列分明。
“走了。”他说。
“董亚宁!”芳菲眼看着他就要走出垂花门,喊了一句:“你还甭臭拽,我告儿你,她要跟了别人,你丫可别后悔!董亚宁你听着了没?到时候装孙子都没治!”
安安静静的院落里,芳菲最后这句话说完了,声音似乎绕了好几圈,久久不去。
董亚宁人影已经不见了。
芳菲喊完了,胸口的郁闷好像消散了些似的,她深吸着夜里寒凉的空气,忍不住又“啊啊”了两声……此时她正站在前院的廊下,正房的灯忽然亮了起来,映亮了小半边院子。
芳菲心里咚咚跳了两下,刚要履着墙根儿溜走,就听里面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叫她“外面是菲菲嘛”?
她攥着拳头狠狠的挥了两下,有些懊恼的答应着“外公,是我”,就往正屋去了……
董亚宁到这会儿还是站在垂花门外,听着里面芳菲那高跟鞋笃笃笃的敲着青砖地,脚步灵巧而迅速的走着,随后门吱呀开合,外公的咳嗽声清晰可闻……他脚步丈量着这块空地,月光真亮,他的影子很小,又浓重,跟着他的脚步移动。
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的步子是有规律的在交叉踩着十字,无意识中,他踏出了秧歌步。他看着月光中自己那泛着淡淡清光的鞋尖,脚步是停了下来,发了会儿愣。耳边似乎是锣鼓喧嚣,大红大绿的彩绸飞舞着……他走出了家门口。
司机正在车子里打盹儿。他没上车。就慢慢的往前走着。外公这住处,门前街道上有两排古银杏树。每棵都合抱粗,有几处,大树长的散开了,需要围栏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