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力一进门就走到床前,直直地倒在了床上。一句话都不说。
最后进门的凌文龙出于谨慎关上了身后的门。
秦岚急步走到床前蹲下身看着他焦急地问,“儿啊,到底出了什么事?”
凌力紧闭双眼,全身无力地躺在床上,他头痛欲裂,不发一言。秦岚看他那憔悴的模样又一次心疼得眼泪直流。
“阿力,你是不是有什么心病?你年纪轻轻晚上怎么会睡不着觉?这些年我和你妈都以为你在美国过得很开心,没想到你心里那么苦。”凌文龙此刻也走到了他床前。
凌力闻言一惊,两行清泪渗出了眼角,他翻身向里,吸了吸鼻子,身子轻微颤动。秦岚看他痛苦成这样,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后背,心疼不已。
“孩子,你想急死我和你爹吗?你有什么心结就说出来,这样我们才能帮你呀。”秦岚边哭边说,轻轻摇晃着他的身子。
“对呀,到底为了什么?”凌文龙也在一旁敦促。
长长的沉默,终于,他们听到凌力说,“因为她。”
凌氏夫妇俩一听儿子好歹开口了,赶紧问,“她是谁?”
“莫桐。”凌力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莫桐?”凌文龙眉头紧锁,如坠云里雾里,而秦岚却惊讶得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到现在居然还想着她?”
短时沉默。
“是啊,”凌力颤抖着声音说,“天天都在想,想那起车祸,想如果不是我那么逼她她就不会死,一想到她心口就痛,痛得晚上都睡不着。”
凌文龙和秦岚闻言俱是一惊。秦岚当即崩溃,嚎啕大哭。她嘶哑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儿啊,你根本——就不欠——她的。她没有——死,她当初的医药费也全都是我们出的,她——出院后我们还给了她妈——一大笔补偿费。”
凌力的手揪紧了床单,他猛转身平躺在床上,声嘶力竭地质问道,“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骗我?”
“阿力,你冷静点。”凌文龙看他情绪激动,赶紧安抚道。“这么做是我和你妈当初商量过的。她当时伤得很重,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哎呦,”说到这里凌文龙懊恼地一拍膝盖,十分痛心,“你说你们那时候才多大呀,怎么会做出这种糊涂事?要不是出了事,我们还蒙在鼓里。”
凌力张了张嘴,哭笑不得,结果只苦笑了一下,把到嘴巴的话又咽了回去。
“本来我们也没有打算骗你说她死了的。也是命该如此,她昏迷了七天,醒来后居然连你妈都不认识了,问她怎么出的车祸她也说不知道。刚开始我们还以为她觉得丢脸,不想说,后来发现她不像是装的,去问医生,医生说她脑子被车撞了,失去了部分记忆,临床上叫选择性失忆。也就是说人的大脑有一种趋利避害的功能,有的人在出事故后会选择性地屏蔽掉一些往事。也许她觉得这段经历对她来说太痛苦了,她不想记住,宁可忘记。”
凌力这次闻言吃惊地坐了起来,愣愣地问,“失忆了?”
“是啊。正因为此我和你爸才想出这个主意,骗你说她死了,也好断了你的念想,你们当时都太小,出了这样的事本就是不幸,不能一错再错,耽误前程。所以我们在你康复后果断就把你送去了国外求学。”秦岚抽噎着补充道。
凌力呆住了,半晌没有吭声。
“阿力,现在情况你也清楚了,就不要再有心理负担了。事情都过去了,就将它彻底忘记吧。”
凌力陷入了沉思,头脑好像瞬间变得清醒。
凌文龙和秦岚默默在一旁陪着他,让他把事情想通。
好久好久,凌力突然抬起头,双目炯炯,“爸,我明天去公司上班。”
形势转变得太快,凌文龙和秦岚一时反应不过来,等到他们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又喜又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凌文龙疑惑地说,“阿力,你现在精神这么差,明天就去会不会太仓促了点?要不你先在家休息一段日子,去邹医生那里看看,把身体调养好了再去也不迟。”
“不,我明天就去,美国那边我会叫人帮我处理好。”
看到儿子态度坚决,凌文龙便不再坚持,毕竟他盼这一天不知盼了多久。
一旁的秦岚则喜极而泣,一拍凌文龙的手说,“这真是太好了,老头子,你总算可以功成身退了。”
“好,好,好。”凌文龙也高兴地一个劲儿地点头。
父母离开房间后,凌力躺在床上,十年来第一次感到心静如水。
莫桐,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你从我身边溜走。
这一次,任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这么想着,他便沉沉睡去,睡得意外香甜。
☆、11疑是故人来
第二天。
上午。
亚华集团总部的办公大厦高达四十多层,矗立在城市最繁华的中心地带,高耸入云,醒目的红色logo在阳光的照耀下灼灼生辉。楼宇通体浅蓝色,仿佛晶莹剔透的水晶宫。
莫桐今天没有穿裙子,而是换了一身职业套装来上班,为的是遮住她膝盖上那块惨不忍睹的瘀伤。
她昨晚倒了八辈子霉,被一个疯子追,害得她不仅丢了包,还在水泥地上摔了一跤,左腿上蹭掉了好大一块皮。幸好小区保安热心帮忙,否则她昨晚连自家门都进不去。被追那会儿她好似鬼上身,只顾着逃命,都没觉得痛,回家一看,膝盖上渗出了一层血珠,痛得她龇牙咧嘴的,连澡都不敢洗。深夜,她坐在床上犹自惊魂未定,一边往腿上涂药膏一边纳闷:长得挺帅的一个男人,怎么就是个神经病呢?真可惜。
这会儿她正忍着隐痛,左腿微瘸地走进大楼,看到公司内部像正在遭受恐怖袭击一般,众人一概作鸟兽状,一路小跑地在大厅中乱窜,纷纷朝电梯口跑去。她不由心里发毛,这是怎么了?要发地震了?她边想边加快了脚步。
当她神情慌张地走进第二编辑部时差点儿和总编马伊凤撞了个满怀。
“你怎么才来?集团上下都乱成了一锅粥。大家都赶着去三十楼会议室呢,只有你一个人还在这里不知死活,优哉游哉。”马总编一见她,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接着,她近视高达千度的泛黄死鱼眼咕噜一转,在她全身上下剜了一遍,又说,“还有,你今天这身穿得也太素了。待会儿怎么见人?去,赶紧化化妆去。” 真难为她了,那暴突的眼珠居然还能转得动。
马伊凤这人素来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莫桐知道她人就这样,典型的有口无心。
但马总编不是一向以沉着冷静著称吗?就是天塌下来都一副慢吞吞的死样子,有什么事能让她这么气急败坏?看来真是大祸临头我还未知,她暗自心惊,这个死艾达,平时消息不是挺灵通的吗?这两天怎么都没听她八卦过?她这会儿人影儿早没见了,肯定也是上三十楼去了。
再看那边,慌里慌张的马总编话音未落早已健步如飞、像嗖的一声打出的子弹,一溜烟冲了出去。莫桐眼睛紧跟着她,一眨眼的功夫,她就已经蹬着高如珠穆朗玛般的高跟鞋颠簸着奔到了通道拐角,直奔电梯。可怜她那塌鼻梁上架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只顾关照脚下,拐弯时不小心砰地一声撞到了墙上,一时间晕头转向,身子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一眨眼再看,却见她又踮着脚尖,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莫桐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失态过,有点忍俊不禁。
马总编转瞬消失在电梯里,莫桐站在二十四楼的楼道中,楼上楼下望了望,发现此刻全公司的人都如洪流般往楼上涌,看这阵势她顿时慌了神,这才想到自己。三十楼会议室,她想起了马伊凤的话,今天肯定有大事发生。对了,化妆。她向来素面朝天,包里就只有一支美宝莲的BB霜和口红,胡乱涂了涂,她双脚便像踩上了风火轮般风驰电掣地顺着刚才马总编奔跑的路线朝电梯跑去,也顾不得左腿膝盖上的痛了。
等她走进三十楼会议室,公司大小职员早已站的站,坐的坐,各就各位,悉数到齐了。平素老是在一起腻歪的姐妹淘艾达看见她,赶紧朝她招手,看来她也是后知后觉,站在排列整齐的十几列队伍的最后一排,莫桐轻踮脚尖,尽量不制造噪音,一路碎步小跑到她身旁,成了艾达的右护卫。她站好了位置,额角沁出细细的汗珠,胸口像有一只迷路的小鹿在到处乱窜,她赶紧抬手按住,深吸了一口气,慌乱的心跳这才渐渐平息。这样最好,她向来不喜欢热闹场合,只想成为丢到海里找不到的沙子,这个位置仿佛是专门为她留着的。
“全都到齐了吗?”亚华集团总经理罗坤官气十足地问。他是个脑门中间开始出现地中海,大腹便便,满面红光的中年男人。
“应该都到齐了。”马总编庄重地回答道。
“那好,我们现在开始吧。您看怎么样?凌少总?”马坤恭敬地问。
会议室里本就一片宁静,听到上面发话,更是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能听得见。莫桐看到前面的队伍里大家一个个站得像挺直的小树苗,她虽站在后面,被挡住了视线,瞧这阵势也知道今天来的人物非同小可。而更糟糕的是,她那从早上一打开眼就开始起跳的右眼皮至今没有消停过,而这会儿更是跳得不亦乐乎,烦得她心里一阵阵犯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