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寸 [出版书] (风为裳)

夕阳的余晖给许静好镀上了一层金片。张亦分不清自己是恨许静好这份理智，还是嫉妒她能泰然处之一团乱麻一样的感情。
他只好强行霸道，只好无理取闹，他说：“你不能跟纪雨川在一起，他配不上你！”张亦还是不清楚，那是爱人之间的资格，爱才会包容一切，不爱了，谁会把你这样的不可理喻当成是可爱呢？
许静好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张亦，说：“这话谁都可以说，唯独你不可以！你没资格！”
果然，嘴吐珠玉，轻轻巧巧一句话把张亦堵到墙壁上。
一个雨夜，洛小杉给张亦生了个六斤四两的大儿子。洛小杉在产房里，张亦坐在走廊里等，雨不停地敲打着窗子，窗外的闪电时不时划过玻璃窗，孩子的哭声响亮地回荡在医皖的走廊里，护士出来大声叫张亦的名字，张亦机械地站起来，跑过去，恍然，一场梦一样。
这个孩子真的就断了他跟静好跟小翡翠的后半生吗？他们曾经一起唱《吉祥三宝》，一起去云南旅游，他把小翡翠扛在肩膀上，静好吃醋，说他太惯着女儿。他说：“其实，我更惯着你，女儿早晚是别人手心里的宝，而你，要跟我走完这长长的一辈子呢！”
这话，被静好清清楚楚记在微博上。她说，那一路，心里都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
张亦去了静好的微博，几十页翻下来，没有找到这一条。应该是被静好删了。不单如此，静好从前记述他们生活的博客也都删掉了。
张亦无力地坐在电话前，心里空成了一座秋末的山。现在，洛小杉有了他的儿子，她们隔在他和静好与小翡翠的中间，自己离她们母女俩越来越远了。他很想抓住她们，手伸出手，却发现抓住的只是空气。
他越来越沉默，快乐离他越来越远，焦躁，易怒。唯有坐在女儿身边，他会平静些。静好从不拦着他看小翡翠，这点，他很感谢静好。
那一日，他带着小翡翠吃必胜客，小翡翠突然问：“爸爸，你是不是有了小弟弟就不要我了？”
小翡翠的目光清澈澄明，像一汪清泉一样。张亦摸了摸女儿的头，说：“怎么会呢？你永远是爸爸的心肝宝贝儿，永远是！”
小翡翠放下手里的食物，嘴扁扁的。“杨小明的爸爸就是有了别的孩子，杨小明说自己再都没有爸爸了！爸爸，你回家好不好？”
张亦心如刀割。
小翡翠一直抱着他送她的生日礼物，一只小趴趴熊。静好说谁用什么换她都不换。“死心眼，跟我一样！”静好的目光里是怨怼。这话是很久之前说的了。如果放在现在说，张亦会欣喜若狂的吧。
他对自己说：要记得再给女儿去买些玩具来。一定不能让她有被忽略的感觉。
可是，人一忙起来，就像螺丝钉，太多的事需要张亦去做了。还有，他无法忽视那个闯人自己生命里的儿子。他的大眼睛跟小翡翠的一模一样，他瞪着腿冲自己笑，他的每一声涕哭都有让他冲过去抱他的冲动。这便是血缘，谁都无法漠视。
一段时间里，张亦听了许静好的劝告，努力做洛小杉的好老公。把公司里的事能推就推，能放手就放手。每天按时上下班。他也试着跟洛小杉聊天，可是洛小杉感兴趣的，他都没兴趣。陪着洛小杉看芒果台的《泡沫之夏》，他指着那两个帅哥大骂：“他俩明明就是精神分裂嘛，应该进精神病院，在这磨叽什么！”洛小杉用很奇怪的目光看他，就像他是个外星人。
生了孩子之后，洛小杉也在努力地维护着这个家。张亦可以看出来，她做得很努力。
比如，她会坐下来陪他看会新闻，可是，新闻里说的GDP，说的费改税，洛小杉一点都不懂。常常是鸡同鸭讲，张亦说了半天，洛小杉接了句：“这个主持人的头发做得挺好看的！”
两个人之间再有的话题就是孩子，洛小杉管儿子叫“北鼻”，张亦自然知道那是句英文，但是怎么听着怎么像卑鄙。他给孩子起了小名叫蓝宝。为这，洛小杉跟他也吵了好几天，她说：“看出你的野心来了。那个叫翡翠，这个叫蓝宝，以后再找女人给你生个玛瑙钻石啥的，你还搞起收藏来了！”
张亦几乎被气笑了。“不可理喻！”
洛小杉心里的忍耐力到了头，她没忍住，跳着脚说：“你才知道啊，张亦，你别在我面前玩花招，我洛小杉曾经一无所有，也曾经是死过的人，老娘现在活一天，赚一天！”
张亦扭头便走。
那晚，他喝多了。坐上出租车，随口报出的是云河小区。站在云河小区楼下，张亦的眼泪鼻涕一起流，若不是彻底绝望过一次，张亦不会明白他到底丢弃了什么。
柯明送穆教授出门时，见到了烂醉的张亦。她打电话给静好。静好下楼，两个女人把张亦搀上楼。
坐在沙发上，当着两个女人的面，张亦扇自己的嘴巴子，他说：“静好，我张亦是浑蛋王八蛋，你能原谅我吗？”
许静好不答，现在提原谅不原谅的话，还有什么意义呢？她绞了热毛巾来帮他擦了脸，找出他从前留下的旧衬衫让他换上。然后进厨房给他弄一碗醒酒汤来。
柯明抱胳膊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气概：“张亦，不是我说你，你们这些男人啊，就是被好女人惯的，宠着你，爱着你，你们就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以为离了你，就都活不下去了。谁靠谁还真说不定呢！”
静好把一碗醒酒汤让张亦喝下去，拿出一床被子来，让他躺下。
张亦闹累了，睡着了。静好问柯明那个穆教授怎么样。柯明竟然像少女一样羞涩起来。
电视上兴起了情感倾诉栏目。静好没想到那么拘谨正统的柯明会跑去上那样的一个节目。柯明告诉她时，她真是吃惊不小。
静好跟柯明一起看那节目。柯明的头发剪到耳根处，烫了小卷。浅灰蓝色棉麻衬衫配着阔腿牛仔裤，耳上颈上都配以珍珠饰品，恰到好处地化着淡淡的妆，打扮得知性优雅，也至少年轻了十岁，那是静好从没发现过的柯明，她就像去掉了一个用泥包裹的壳。人想明白了，日子就好往下过下去了。
“那是电视台的人帮着弄的！”柯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挺好看的，以后我陪你一起去买衣服。其实，衣服、化妆都挺重要的，不为别人，只为自己！”从前静媛劝着静好打扮，静好都不在意。倒是离了婚之后，出去工作了，静好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了。就算不穿给谁看，打扮得赏心悦目，自己都是有自信的。
柯明点了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说：“静好，我之所以去参加这节目，就是觉得自己这些年活得太紧绷了，像蚕茧一样把自己包得紧紧的。我就是想把自己心里的面都倒出来，有什么呢？我用那么长的时间等一个不值得的人，到头来，空空如也！”
静好握住了她的手：“我明白的！”
电视上柯明几度哽咽落泪，她说：“我就是想以我的经历告诉大家，婚姻并不是唯一的依靠。如果婚姻里没有了爱，空耗着，还不如一个人快快乐乐地过！”
人生的机缘就是这么难以说清。柯明怎么也想不到她做的这期节目为她拉开了人生的又一个序幕。穆教授就是看了这节目通过节目组找到柯明的。他老伴儿过世两年了，他希望能有个人走完后面的人生路。
静好很替柯明高兴。柯明说，你跟老纪也就别真慎着了，赶紧办了算了。
提起纪雨川，静好的心里堵着。纪雨川很好，只是，第六感告诉静好，他不那么简单。他花钱很大方，他也有那么多空闲时间。静好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西餐厅的主厨是很忙的，怎么他能说跟自己吃晚饭就跟自己吃晚饭呢？
静好觉得纪雨川对她隐瞒了些什么，是什么呢？她猜不透，也不想费尽心机去猜。他想告诉她，总归会告诉的。
直到有一天，她在公司看到了一张报表。

03

遇上纪雨川，渐渐领略到他的好，静好是知足的。能够像纪雨川那样那么有耐心跟许静好谈一段恋爱的男人，并不多了。
这年头，已婚的人还都稳当些。离了婚再找，再稳重的人都随便得吓人。静好身边的例子是，再婚男女，见面，把条件啪啪啪往出一亮，对得差不多，便速战速决。甚至见面三四次就上床的也不在少数。
静好见过身边的一位友人，上午跟那男人相亲认识，下午两个人就搬到一起住了。友人还振振有词，年轻时谈恋爱，是要找个心灵相通的。都这么大岁数 了，再找，还不首先得给身体搞搞福利吗？这叫试婚，身体接受了，再看看能不能凑合，能凑合，再领证也不迟。不行，一拍两散，全当免费找了牛郎。
这么大岁数，也不过三十岁。静好当时还暗里鄙视：怎么就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了呢？
再次选择婚姻，身体与物质的需求远远大过情感需求。或者这也不全对。是情感太过饥渴了，彼此都伤过心，能遇到一个人，便迫不及待想抓住。当然，这样组合的家庭，能走得远的也并不是很多。
静好的另一位女友在第一次离婚后，又嫁了两次，也都离掉了。第四个同居着，不死不活的。她倒铁了心，说再不嫁了。什么意思呢，就那一个证，弄来弄去，麻烦死。林亚茹也就是以此为例，死活不肯跟那个在外面花花草草的男人离婚。“过着吧，男人都一个德性，指望着跟谁能怎么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