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头金首饰,脖子上、手上,都不落下,黄的人不能直视。
黄文秋起身让坐,自己坐了下首:“阿娘,您坐。”
小陈氏道:“你是不是忧心亲事,怕罗家瞧不上咱们商户?你放心,我打听了,他们家缺钱呢,再加上媒婆的嘴,一准能成。”
黄文秋勉强笑道:“没事。”
婚事他不忧心。
罗家缺钱,他缺个做官的丈人,各取所需。
小陈氏打量他的脸,实在不像没事:“你忧心宋大娘子缠着你?这你也放心,她要是敢阻挠你的婚事,阿娘第一个不放过她。”
宋太太心慈面软,还不是任她拿捏。
黄文秋摆手,不再说话,埋头吃水饭。
屋顶上堂而皇之的坐着游松。
眼看天黑,游松见黄文秋确实不像要动作,才纵身跳了下去,绕道从横鱼街往王府走。
宋家的正门紧闭,角门半开,银霄坐在门槛上削竹子,做小弓小箭。
游松从他面前路过,右手忽然往下探,快似疾风,去夺他的柴刀。
银霄丢开竹筒,五指呈扣迎上他的手腕,游松眨眼之间移手下翻,继续夺刀,两人手臂碰手臂,手掌贴手掌,上下过了十招。
十招后,游松手上不停,眼睛却往门内看,银霄分了心神意欲回头,让游松轻松夺了柴刀去。
“你的手还不能随你的心呢。”
银霄哼了一声,将刀拿回来。
“你做这小玩意儿准备干嘛?”游松低头去看捆好的小弓。
他们王府里的人,没有不认识宋家人的。
银霄垂头干活,不搭理他。
游松蹲在他面前:“你要是回答我,我就给你一把黑漆游鱼画弓。”
银霄头都没抬:“一贯一问。”
游松哑然失笑,从袖带里取出一锭大银:“幸好今天出门带了五两银子。”
银霄接过银子:“大娘子让我给宋清辉做的。”
游松又问:“你有好本事,何必听钗裙使唤,随我去王府吧。”
“不去。”
“只要你去,我的功夫可以都教给你,绝不藏私。”
银霄心想我现在还年轻,我要是有你这么大,早就把你打趴下了:“不学。”
“教你功夫的是谁?”
“韩北曲。”
游松回想一圈,没听说过叫这个名儿的拳脚师父。
“你是哪里人?”
“定州。”
游松愣住,随后感慨道:“真远,你是怎么从那么北跑到这么南的?”
银霄将地上的东西一把搂在怀里,起身进门:“五个问题结束。”
游松连忙道:“我有银子......”
门“啪”的关上,震的成了网的依地锦涟漪一般晃动。
由近至远,叶片过了片刻才安静。
游松摸了摸鼻子,转身离开,这回不绕道,径直回了王府,去找谢舟。
谢舟搬个矮凳,正在前院天井里乘凉,拿着个水哒哒的毛桃吃:“回来了,鱼儿怎么样了?”
“八爷,”游松揖礼,“没上钩。”
谢舟三两口吃干净桃,将桃核扔到渣斗里:“一定是你戏太过了,让黄文秋看出了破绽。”
游松很自信:“不可能。”
谢舟从腋下抽出一叠文书,抚平封面:“那就是黄文秋是个好人,不贪心,要是我傍上了宋大娘子,茶园的地皮我都给他刮下来一层。”
游松认为谢舟早晚死在这张嘴上,不接话,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又不是我热脸贴别人冷屁股。”谢舟站起来伸个懒腰,随后手里的文书“啪嗒”掉在了地上。
热脸晋王就站在侧面廊下。
“王爷,”谢舟暗暗叫苦,“您怎么来了?”
游松立在谢舟身后行了大礼,不敢说话,暗中发笑。
晋王面无表情道:“本王随意走走。”
谢舟连忙道:“天色已晚,王爷早点休息,下官也回家去了。”
说完他就要走。
“不忙,”晋王拦住他,“黄庭,拿三升豆子来,让八哥捡成佛豆,明天煮熟了去街上施了,给我阿娘积点善行。”
黄庭连忙吩咐小内侍去拿。
谢舟欲哭无泪,佛豆拣一颗就要念一声佛,三升豆子拣完,他岂不是要把嘴皮子磨破。
游松见状赶紧从东门开溜,走到门口就见一人正要过来,见了他转身就跑。
“杜澜,给我站住!”
杜澜也是个二十啷当岁的帮闲,闻言只能回头站住:“哥哥,我没瞧见您。”
游松踢他一脚:“你又上哪里喝酒去了!”
杜澜嬉皮笑脸:“这不是最近没事儿,我才喝两盅。”
“喝多了你就撒疯,谁给的你钱买酒?”
“没谁……”
“让我知道了,扒掉他一层皮。”
杜澜站在原地装傻,等游松一走,他就冲着游松做了个鬼脸:“你要是敢扒皮,我不叫你哥哥,叫你做爹爹。”
没有人再提宋绘月的陷阱,就这么轻易的让黄文秋给躲过了。
黄文秋果然没去找江干买茶,只是时常扼腕叹息,直到六月十八,齐仓司回来,他那叹息才停住了。
齐仓司书房遭了雅贼,丢了珍藏的十銙龙团、一对羊脂白玉虎钮镇纸、一块麝香小御团墨、一个金丝铁线玉壶春瓶。
因是珍藏,直等到齐仓司回来欣赏才发现。
黄文秋听闻之后,立刻就想到了江干,蓦然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在李六郎花茶坊里找到江干。
江干一看是他,连忙多叫一碗茶:“哥,你找我干什么?”
黄文秋低声道:“齐相公家里遭贼的事你听说没?”
江干不以为意:“哥是想说那十銙茶吧,那不相干的,我找了人已经都出手了。”
“你怎么就知道不相干?都是十銙龙团!”
“贼在咱们潭州偷了东西,还来咱们潭州化霜,那不是贼,那是傻。”
“天底下傻贼也不少。”
江干正了脸色,讥笑道:“哥,你是不是见自己没挣着这个银子,别人挣了偏生没倒霉,心里就不舒服吧。”
第十二章 查探
黄文秋让江干说中心事,十分难堪,一张脸涨的通红。
他冷着声音,嘴硬道:“我是好心来告诉你,让你小心,免得被人带进去,你倒还觉得我心胸狭窄。”
江干连忙道:“哥别上火啊,我不就是开个玩笑,你也知道我,一向嘴贫,没少得罪人。”
黄文秋心想你无非是看人下菜碟罢了,晋王府上一个帮闲你都低声下气的恭维——不要脸。
他掩下心中不快,说回正事:“你找的人靠谱不靠谱?就怕胆子小,自己去衙门里把你供出来,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
“着实不是,我出给哪个茶商就不和你说了,不过晋王府的游大哥还买了一銙走,这些东西要是和齐相公有关,游大哥能不来找我?”
黄文秋皱着眉头:“晋王爷一向不管事。”
江干见他不依不饶,似乎非要找出个子丑寅卯来才肯罢休,眼中闪过一丝嫌恶和不快。
这人气量如此狭小,竟然也能发财。
“哥,龙团还分个三六九等呢,再者说,我什么时候跟哥说过什么十銙茶的事,不要污我的清白。”
“你!”
江干举起茶杯:“我还上着火呢,少陪了。”
他将茶一饮而尽,转身就上楼。
黄文秋见他提脚就走,对自己半分尊敬也无,心里顿时气不过来。
一个闲人竟然如此轻视自己,一定是做这个中间人发了财。
闲人也配!
他连饮三碗冰糖水,转瞬就有了主意。
要是他能抓到江干和贼人来往,帮齐仓司追回失物,日后直接和齐仓司往来拿茶引,还怕宋绘月去晋王那里说嘴?
想到这里,他思量了个办法,走上楼去,又去找江干。
江干正和妓子推杯换盏,见黄文秋又上来打扰他办事,笑道:“哥,你也想乐乐?”
妓子打蛇随棍上,脱的光溜溜的就往黄文秋怀里钻。
“不是,”黄文秋连忙将人推开,“我还有事要和你说,你走的也太快了,我们下去说去。”
这种下茶上暗妓的花茶坊,都是下等去处,文人雅士决不会来此,他在这里呆着都感觉呼吸浑浊。
那妓子是行过千舟万马的人,怎么会看不出他那一点小心思,扭身坐下,斜了一眼黄文秋:“您摸我这一把,原来是手滑啊。”
江干暗中发笑,面上却正经的很,瞪妓子一眼:“我哥是斯文人,谁摸你了,别讹人啊。”
“斯文人才下流呢,暗地里占便宜,偷偷地用手摸人家,是不是?”
黄文秋又臊又气,又说不过她,急道:“胡说,胡说,胡说。”
江干在心里笑翻了,拉着黄文秋就往下走:“哥和她一般见识做什么。”
两人坐定,又让酒保上了茶水果品。
黄文秋面上红色这才褪去:“其实我打听齐相公失窃的事,是想打听清楚了再和你做生意,我这不是又买了茶引吗。”
江干假意惋惜:“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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