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王府,又和晋王同进同出,这面相不用看,也能蒙出来几分贵人之向。
“非也,”陆泓摇头,“此女锋锐无匹,绝不是贵人之相。”
老和尚闻言笑道:“尘世纷乱,自然需要一把利剑去斩断。”
“利剑,伤人也伤己。”
陆泓不再看宋绘月,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山门处,山门外轿夫仆役都聚在树下围观两人下石子棋。
“哎,你这下的太臭了,看让他吃了吧。”
“别他娘的瞎指点。”
在人群旁边,银霄抱着双手坐在树下,斗笠遮住眉眼,看似在小憩,宋绘月一出来,他立刻站了起来,远远地跟了过去,看方向,是要去看禹王碑。
陆泓的目光又落在了银霄身上。
这回不用他问,老和尚便道:“这是宋家护院,常跟着宋太太和宋大娘子来,先生说宋大娘子是锋锐,老衲倒觉得这护院更为锋利。”
陆泓笑了笑:“那你就看错了,你瞧他时时刻刻站在宋大娘子身后,像不像是宋大娘子伸出来的一把利刃,所以他锋利是因为宋大娘子要他锋利,若是要看他的相,就要脱离宋大娘子去看。”
“哦?”老和尚忍不住问,“那你可看出什么来了?”
陆泓毫不吝啬的赞道:“有死不旋踵之坚韧刚毅,可成大器!”
老和尚很少听他嘴里能吐出来好话,听了之后,便想多看银霄两眼,然而银霄仿佛是背后长了眼睛,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身影一闪,躲到林子里去了。
麓山一游过后,晋王便宣布搬家,前往京都。
晋王银子虽然寒酸,但毕竟是个王爷,纵然轻车简行,也足足收拾了大半个月,直到张贵妃生辰过后,才收拾完毕,前往京都。
十一月初一,天雨,晋王府门前出行的马车排起长龙。
游松帮着装好一个箱笼,让杜澜和谢舟同赶一辆车。
银霄站在车前,想了想,让杜澜坐后边去。
杜澜惧怕银霄,尴尬地笑了两声:“哥哥,我现在身体好多了,我帮忙。”
银霄没动:“你上去。”
杜澜连连摆手:“还是我来赶马车吧。”
银霄面无表情的说了实情:“我怕打着你。”
杜澜二话不说,就坐到箱子上去了。
游松安顿好之后,又嘱咐银霄:“跟着大娘子和宋太太的马车,等会儿上船,你最后再上去。”
前面的马车慢慢开动,将前往码头,坐官船去京都。
而在潭州城众人围观送行之后的夜里,晋王带着两个随从,骑着马,身旁没带护卫闲人,三人都是蓑衣斗笠,一同往馆驿而去。
馆驿外面风景模糊,风声呼啸,廊下灯笼被风吹的舞成了两道红光,门子人坐在门外,心却还惦记着张旭樘带来的那场富贵。
倒马桶的倾脚头都得了一两银子。
可惜张旭樘一走,这里就再没有迎接过更阔绰的人了。
不仅没有银子,还要应对穷汉。
一个鞋都没穿的汉子站在廊下躲雨,不肯走:“我又没有碍着你的事!”
门子怒斥道:“这里是馆驿,来往的都是官差,你个泥腿子站在这里,我们还怎么接待!滚滚滚,淋点雨怎么了,死不了。”
汉子很是气愤的反驳:“当初修馆驿的时候,也征了我们的税头!我记得清清楚楚,交的是驿税,怎么我就不能歇脚了!”
“呸!就你那三瓜两枣,只够买只马桶的!要你交,那是看得起你!”
“那你拿一只马桶出来还我!我顶着自己的马桶走!”
“那是官家的东西,你说要就要!”
“你刚才不是说是用我的税银买的吗,怎么就成你官家的东西了!”
“你……你个刁民!”
门子不知道怎么自己就答不上来了,上前就是一巴掌,巴掌比他本人还要威猛阳刚,然而没能将大汉扇出去。
大汉抓着他的手腕,皱眉道:“我就是要自己的马桶,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不仅不给我,还要打人。”
门子挣扎着把手收回来,待要发怒,又担心打不过他,于是哼了一声:“站远点。”
与此同时,三匹马疾驰而来,直奔到馆驿门前。
“谭然?”从马背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三人下马,走上台阶。
第一百一十章 细碎的一顿饭
晋王带的两个随从,一个是宋绘月,一个是黄庭。
谭然抬起头来,没认出眼前的人是谁。
宋绘月和黄庭都做随从打扮,脸上又没了疤痕,谭然这个老实人,根本不可能认得。
门子见他们是一伙, 面色不善:“你们干什么,这里可不是客栈。”
黄庭走上前去,笑着塞给他一锭小银子:“咱们借宿一宿。”
门子捏了捏银锭,又拿牙使劲一咬,仍然有些狐疑银子的真假,最后还是收下了,将门打开:“左边最末尾两间,马自己栓, 要草料另外再和马夫算钱, 要吃的喝的都是一样,往厨房里去买。”
黄庭点头,让开道,请晋王和宋绘月入内,自己去马厩栓马。
宋绘月走了两步,又回头道:“谭然,进来躲雨啊。”
谭然也没有推辞,大步跟上,路过门子的时候,目不斜视,仿佛方才据理力争的人不是他。
晋王打量谭然一眼,没有开口,领着他们二人从走廊上往屋子里走。
他先打开这两间屋子看了看,末尾那一间更潮,好像是有地方渗水,便走进去坐下:“绘月, 在这里吃点热的再去睡。”
宋绘月点点头, 解下蓑衣斗笠放在屋檐下, 走了进去。
谭然忽然道:“我记起来你是谁了,你就是那个……要犯!”
宋绘月笑道:“是的,还没问你怎么在这儿?”
晋王听宋绘月说起过谭然,便低声道:“坐。”
谭然完全没注意到眼前的人是谁,也不推辞,一屁股坐下,对宋绘月道:“天要冷起来了,我在山里用茶树根烧了一窑碳,才卖了小半车,炭行的人就来了,非说我没经过他们的同意卖炭,可炭是我自己烧的,凭什么还得问他们同意不同意,结果他们连车带炭都抢走了。”
他越说越气愤,把桌子一拍,油灯都抖了抖。
晋王想将油灯移到小几上,左右张望一番, 却没见到其它能放灯的地方,便将油灯移的离宋绘月远了一些。
黄庭端来了热茶,一人倒了一杯, 喝过之后,谭然的火气小了一些。
他知道别人都说他很倔,是头倔驴,他预备宋绘月一劝他交银子,他就立马告辞。
这些话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然而宋绘月只是问他:“你家里人呢?”
“没家人,”谭然道,“我伺候完我爹娘,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了。”
宋绘月想了想:“我家里正要用人,我每个月给你二两银子,你要不要和我去京都?”
谭然迟疑着问:“每个月能得二两?不犯法吧,那酒楼里干当头,一个月才二两呢。”
宋绘月笑道:“当然不犯法,是我家去京都之后,必定要重新赁房子,需要有人看门干粗活,你一个人要干两个人的活,二两不多。”
她去了京都,不能还住王府,可是要用人,就得用放心的,与其去京都再烦恼,谭然这个一根筋的她倒是很放心。
毕竟打死也不交行费的人,在别的事上也不会轻易被人鼓动。
“吃的管够吗?”谭然提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管够。”
“发棉袄吗?”
“发。”
谭然问完了这几个要紧事,便很干脆的点头:“我在这里也是无牵无挂,正好去看看京都的繁华,我跟你去。”
说完之后,他又想起来一件事:“你还欠我三根银簪子,你说给我的,结果你带走了。”
宋绘月笑了一声:“给你。”
她从包裹里翻出来递给谭然。
谭然有了财富在手,又在黄庭的忙碌下换了身衣裳,吃了顿饱饭,也不要求睡个房间,直接在宋绘月门外打了个地铺,给她守门。
只是睡的太沉,银霄来的时候,他鼾声如雷,连身都没翻一下。
银霄瞪着地上这个突如其来的守门人,疑惑地敲了敲了门,等屋子里亮起了灯,宋绘月走到门后和银霄说话,谭然都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
果真是毫无心事的坦荡之辈。
“大娘子,太太她们和谢相公一家分了两条船走,晋王的行李都在谢相公船上。”
这一路回京,也并非一帆风顺,因此由谢舟假扮晋王上了船,实际上晋王避人耳目,身边连游松都没带。
所有的闲人护卫全都聚集在谢家和宋家两条大船上,若有变故,他们会立刻带着两家人弃船逃亡。
宋绘月知道一切妥当之后,便松了口气:“你饿不饿?”
银霄如实回答:“饿。”
宋绘月由于牵挂宋太太,也没吃多少东西,此时将一颗心放回去,也感觉到了饿:“走,我们去厨房里弄点吃的。”
她穿好衣裳,打开门,冷风还未来得及吹到她身上,银霄已经脱下他身上的大氅给裹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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