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敌人,他奉行的是斩草除根!
这把凳子砸不中,他还有两把,凳子不行,还有神像,还有各种各样的物件,全都能让宋绘月死。
而宋绘月悬挂在那半空之中,已经是强弩之末,再次抬头朝上方看了一眼。
张旭樘的笑脸,刺目而且冷血。
她收回目光,低下头往下看,下面是深渊和江水,可以将她吃的骨头都不剩。
在凳子落下的那一刻,她松开了手。
与此同时,张旭樘的护卫队伍们姗姗来迟,护卫队伍中的老大走上前来:“二爷......”
他还没来得及汇报自己等人是如何甩掉了晋王的眼线,就承受了张旭樘的暴怒,挨了一个大嘴巴子。
清脆的耳光声过后,张旭樘抬起腿,又给了他一记窝心脚:“废物!”
他所谋划的全都失败了,现在连宋绘月都没能砸死,反而让她自己跳了下去!
做惯了恶,他便知道凡不是亲眼目堵的死亡,那便有还生的可能。
护卫心知道张旭樘一败涂地,这一脚只能算是他心火中的一点尘埃,因此顺势跪下,不敢吭声。
张旭樘梗着脖子,深深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指向窗外,阴沉沉地发出命令:“张林,带一半人去找宋大娘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为止!剩下的人随我回城!”
他竭尽全力冷静下来,不去想这一场漫长的失败和痛苦,现在他需要回到潭州去,看看这场火给他带来了什么,下一步他要怎么做。
下山时,山道中有樵夫在唱山歌。
“高山点灯不怕风,深山砍柴不怕龙!无心哪怕郎做官,有心不怕郎家穷!”
唱歌的阿哥嗓门轻快,又清脆嘹亮,在山间不住回荡。
这快乐刺激了张旭樘,让他痛苦加倍,因为头脑还很清晰,这痛苦越发的放大,一大再大,身不由己的眼前发黑。
他立刻让人把这不合时宜之人抓了过来。
宋绘月不好抓,唱山歌的樵夫却是战战兢兢,束手就擒。
张旭樘提着马鞭,目光阴冷的射到樵夫脸上:“谁让你唱的?”
樵夫面对如此多的刀,先怯了胆,两眼发直,双腿打颤,两只手一起乱摆:“我不唱了,再也不唱了!”
“再也不唱了?”张旭樘慢吞吞地转动眼珠子,低声道,“只有死人才会再也不唱了。”
凡是挡了他们张家的路的人,都得死——包括宋绘月。
想到这里,他就呆不住了,让人把这樵夫捆上,倒拖在马后,立刻启程回城。
“驾!”
黄花马扬蹄翻掌,飞尘而走。
樵夫的惨叫顺着风传到张旭樘耳朵里,在他的哀嚎和求饶声里,张旭樘的气愤和痛苦得以平息,头脑也逐渐清明。
护卫们对此只是纵马跟随,冷眼旁观。
樵夫的头发磨没了,头皮也遭殃,泥地上拖出一条长而猩红的血迹,他越惨,其他人就越安心,因为樵夫做了张旭樘的出气筒,也做了他们的替死鬼。
半道上,张旭樘扔掉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倒霉鬼,回城之后,头脑已经酝酿出了新的计划,魔鬼一般送出了三封信。
最先送到的是罗慧娘。
罗慧娘正在黄家操办黄文秋的丧事,家里烟熏火燎,吹吹打打,铺天盖地的挂着白布,哭声撕心裂肺,骂声盖过唢呐,闻者无不动容。
那是小陈氏的哭声和骂声,请来的哭娘没有她那么情真意切。
她哭自己命苦,哭儿子前途大好,怎么就这么去了,骂罗慧娘是扫把星、丧门星,骂忽然出现的黄家叔伯,孤儿寡母的时候没露过面,现在倒是吃起绝户来了,欺负她们的宋家已经遭了现世报,叫火烧死了,其他人也跑不掉。
还想骂一骂朱广利草菅人命,但是想到朱夫人,自己恐怕不是对手,就呜呜咽咽的含混了过去。
罗慧娘如同木雕泥塑,作为黄家新妇,她应该出去待客,可实在是动弹不得了。
没有力气,前所未有的疲惫,哪怕只是动一下,喝口水,都很费力。
小陈氏骂她是扫把星的时候,她连冷笑一声都没有。
倒不是她也觉得自己晦气,而是心虚和后悔。
就好像自己拼命去掬了一捧水,到了最后,手里却是空空如也。
除此之外,还很委屈。
小陈氏命苦,难道她就不命苦了?
别人唾手可得的富贵和男人,怎么到了她这里,就这么遥不可及。
张旭樘的信由一个做醮事的小和尚送到了她手里,她慢吞吞打开看了,这信里的每一个字都流淌着毒液,如同魔鬼的低语,悄悄钻进罗慧娘的耳朵里。
她两眼忽然发亮,力气从信上源源不断的传到身上,她站起来,但是站的太快,眼前一阵发黑,连忙撑着桌子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眼睛时,小和尚和信都不见了。
“阿娘!”她大步快走,出去寻找小陈氏,要办一件大事。
办完这件事,她就去京都,到了那里,她就是崭新的她了。
另外两封信,一封送到了严帅司手里,另外一封则是送到了漕司潘科手中。
三封信,拉开一张大网,随时可以网住宋绘月这条大鱼。
第六十八章 朱知府很穷
黄文秋在棺材里仰面朝天,顶着一张崭新的遗容,由八个力夫扛着,出了黄家大门,往提点刑狱司而去。
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火的潭州城再次轰动。
不要钱就能看的新鲜官司,必然是人人都爱,棺材后面长了一条长长的尾巴,棺材头经过了横鱼街外,尾巴们也蜂拥而至,对着这里的废墟指点江山。
棺材头经过知府衙门,尾巴们不敢指点,便窃窃私语,以示自己对朝廷大事了如指掌。
棺材头经过燕子桥,尾巴们立刻谈论起了花魁娘子,艳闻逸事不绝于耳,好像都曾在红粉帐中潇洒过一般。
棺材头从谢家门前过的时候,谢舟正跟在队伍后面。
谢舟在半道没有见到张旭樘的身影,当机立断,舍弃晋王衣冠,一半人回去救援,一半人前往码头,去郴州找宋清辉,他则是单枪匹马赶回城中。
他必须得立刻和父亲通上消息,将城内城外的桥梁重新搭建,互通有无。
赶到的时候,他的老父亲已经在火场外倒腾了两个来回。
横鱼街的大火扑灭,从其中抢救出尸体若干,伤员若干,伤员中又有背部烧伤的银霄、银霄护在身下熏晕过去的宋太太、烧伤了手的林姨娘、傻人有傻福的元元。
和和美美的宋家,如今就只剩下这四人,已经由谢川送去了谢家安置治伤,余下的不是死,便是不知踪影。
谢川身边还站着欲哭无泪的朱广利。
朱广利和其他野生知府不同,寒窗苦读十年,精通哄夫人和挨揍,为官多年,毫无建树。
就连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也只是他的肉身,知府的灵魂乃是钱谷师爷元少培和刑名师爷倪鹏。
他们三人组合成了一个潭州知府,共同治理潭州,才将局面不好也不坏的维持下去,正好够他们在这个位置上继续坐下去。
可是眼下,眼看着哪怕是他们三个人,也无力扭转乾坤了。
这一场火实在是烧的太大,足足四条街片瓦不存,烧成焦炭的尸体一具一具的往外抬,哭号声一声一声往朱广利耳朵里钻,听的他也含了一包眼泪。
他眼含热泪的看向知府灵魂之一倪鹏:“你看这可怎么办?”
倪鹏也正触目惊心,听了之后连忙道:“当务之急是安置伤者,尸体也不能在这里摆着,都送到城西义庄去,请咱们衙门里的团头检验后再安葬,办场大醮事抚慰亡者在天之灵,再让衙役们来查一查,是否有引火者。”
“你快去办吧,”朱广利又看向元少培,“要是没有引火者,咱们得花多少银子?”
元少培一板一眼的在心里算了起来,偶尔掐一掐手指头:“这里一共有三十九户,每一户财务损失赔偿得够五年生计,是一百七十三贯,共得六千七百四十七贯,再有重建,按五百贯一户......”
“别说了。”朱广利打断他,双手按住心口,是真的痛心疾首。
他记得很清楚,去年一年的税银,也只有两万五千贯。
“衙门里也是穷的叮当响啊,”倪鹏在一旁扎他的心,“这么多银子,别说引火者兴许已经烧死了,就是抓到了,也赔不起啊。”
朱广利忍无可忍,立着两条眉毛发了火:“干你的活去!”
等他的两位灵魂师爷走了,他垂头丧气的对谢川道:“谢长史,让你看笑话了。”
谢川宽慰他:“知府难做。”
“谁说不是,”朱广利大吐苦水,“都说潭州钱粮浩浩,我是一个子都没见着,那两广、两浙,才叫真的富庶!人家帅司还有银子给张贵妃送玉观音,听说比人还高。”
他把两只手一上一下的比划:“难怪人家能做广西南路的帅司,会办事。”
谢川一直留心着火场里的情形,此时见到又抬出来一具尸体,尸体是烧成了焦炭,但是身上还有块美玉。
他觉得眼熟,一边不动声色地上前查看,一边询问朱广利:“那你可准备了贺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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