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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荆钗 (坠欢可拾)


  “那不是三衙的马车?”
  宋绘月也弯腰,挤到这一条缝前,用力的往外望。
  一辆马车刚好停在大相国寺门口,五步一对的禁军侍卫翻身下马,裴洛板着一张脸,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撑开一把大油纸伞,撑到马车前,车夫跳下车,等候在一旁。
  银霄伸手撩开帘子,下了马车,端正地站到了伞下。
  他穿着总指挥使的皂色长袍,衣裳上有极其精美的花纹,随着他的步伐而流光溢彩,两手垂在腰间,右手前后微微摆动,始终不离长刀过远。
  一脚跨进山门,他察觉到高处的目光,伸手拂开伞,抬起头,放出鹰隼似的目光往上看,露出不苟言笑的面孔,比他的年纪要显得大一些。
  随行禁军也都往上看去——最难以防范的危险往往来自高处。
  宋绘月和李俊同时缩回了身。
  李俊拍了拍心口:“可怕,霄领着禁军,禁军都比从前更可怕了。”
  宋绘月深有同感。
  李俊低声道:“禁军的官袍之所以是黑色,是因为他们不仅仅巡视皇城,还会处理阴私之事,血沾在身上也不易发觉,是皇权真正的鹰犬,今上倒是不曾用过。”
  宋绘月想了想:“张瑞在时,今上只当天下太平,张瑞死后,今上又殚精竭虑的对付儿子,没空用。”
  李俊笑了一声,再次把眼睛凑过去,半晌后低声道:“来了。”
  他们要钓的鱼——燕王来了。
  燕王肉眼可见的消瘦,面色青白,身上堆砌华服,衣裳层层叠叠,如同套索,把他压垮。
  晋王把持朝堂,张党萎靡不振,仇人银霄高坐总指挥使,一样一样坠着他,让他行走时都有了拖沓之感。
  他寄希望于张旭樘——再这么等下去,他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然而张旭樘并未出手,甚至对于银霄成为总指挥使一事,没有任何话要说。
  好像张旭樘真的在大相国寺修的清静无为,心如止水。
  张旭樘可以安然,他却不能,他要来问一问张旭樘到底打算怎么办。
  难道继续等下去,任人宰割?
  一脚迈入大相国寺,他却心生胆怯,脚下迟疑。
  他怕张旭樘,这种怕已经刻在了灵魂之中,就像是张旭灵一样,哪怕是走张旭樘走过的路,都会感觉自己即将中毒。
  在山门附近徘徊许久,他深吸一口气,让身边的内侍全都留在原地,只留下护卫跟随在后,以免被人看见自己在张旭樘面前的不堪,随后迈步往里走。
  就在他靠近大雄宝殿时,忽然出现两个戴箬笠的人,从后面赶了上来,似乎要去上香。
  一队护卫立刻戒备起来,按在刀鞘之上,若是对燕王不利,就立刻出手。
  这两人超过了燕王,就在护卫卸下防备之时,两人忽然停住脚步,其中一人转过身来,抬起箬笠,露出烧伤的面孔,语带惊喜:“燕王爷!多年不见,没想到在这里见到您!”
  说罢,不等燕王反应,他和身边的人已经走了过来,一左一右站到燕王身侧,夹住了他。
  “鲁国公?”他对鲁国公大皱其眉,同时放缓了脚步,扭头看向另外一人,“本王还有事,就不陪你叙旧了,告辞。”
  李俊伸手拦住他的去路:“王爷别急,这位是我的义妹,您应该见过,月,快和王爷打声招呼。”
  燕王越发的皱起了眉头:“我不缺侍妾,不……”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宋绘月抬起箬笠,迅速露出了自己的面孔,笑道:“王爷好。”
  燕王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惊的一个哆嗦,两腿发软——这是杀张瑞的女贼人,是银霄的同伙!
  这个时候,他才忽然想起,李俊在定州时,曾经是银霄的亲兵!
  这两个人完全可以现在出手杀了他!
  他怕死,因此战战兢兢,不敢高声,更不敢出声叫自己的护卫,眼看着二位阎王伸出手,请他继续往前走。
  往前走,前面分明是佛殿,但是在他心里已然是地狱。
  “你们……想要干什么?”
  李俊笑道:“燕王老弟别怕,我们对您没有恶意,说起来,我们也是一家人。”
  燕王压下了心中的咆哮:“谁和你这逆贼是一家人!”
  他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又把头扭到李俊这边——他挨着这位女阎王都已经胆战心惊,根本无法对着她说话。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念及旧情,没有叫人,你们也别太过分。”
  宋绘月和气道:“王爷,我们是来谈和的。”


第四百六十八章 燕王再次受了些羞辱
  燕王张着嘴,无意识的摇了摇脑袋,目光从李俊和宋绘月脸上来回打了个转。
  细雨让他睁不开眼睛,连耳朵都像是受了潮:“谈和?”
  说完,一阵寒风裹挟着细雨打了过来,吹的他站立不稳,整个人都往李俊的方向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要往李俊的背后躲避这场风雨。
  风只吹过这一阵就消停下来,宋绘月伸手,燕王又是下意识的一躲,哪知宋绘月只是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细雨珠子。
  “王爷别怕,”宋绘月声音温柔的宛若春风,神情动作都满是诚意,“我们和您没有仇,只是想要扳倒张旭樘,但是张旭樘很难缠,让我们无处下手,只能寻求同盟,在您和晋王之间,我们更想和您联手。”
  她说着,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咱们去佛殿中说话如何?”
  她和李俊全都看向燕王,等了片刻,燕王却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呆着脸,似乎是在把宋绘月的一字一句都拆开来听。
  “扳倒张旭樘”五个字,他真的很心动。
  自从张瑞没了,和张旭樘为伍,他没少受罪,而且遭的罪是一次比一次大,上次差点把命都丢了。
  他的身心全都憔悴的不成样,原来的衣裳都变得空落落的,幸亏他是个王爷,可以随时的裁新衣,否则都会惹人笑话。
  他看向宋绘月这个人,也是个纤细的个子,然而有风骨,广袖长衫让她穿的妥帖利落,手从鸦青色的披风里伸出来,手指长,而且骨节分明,显出一种力量感——并非她力气大,而是她的一言一行都有分量,轻易就能使人信服。
  燕王很相信她的“诚意”,但是不能和她往前走。
  背叛张旭樘的念头哪怕只是出现过一瞬间,都已经让他害怕,并且让念头迅速化为齑粉,深埋心底。
  收回目光,他清了清嗓子,推开了宋绘月的手:“本王和张家,是同气连枝,你们休想离间,这一次本王就饶了你们,也不会和张旭樘说起此事,若是再有下次,休怪本王无情。”
  说罢,他仿佛是怕自己不够坚定似的,匆匆而走。
  整个大相国寺骤然分裂成了两种光景,一种是宋绘月和李俊带来的诱惑,那蛊惑的声音在他耳朵里钻来钻去,一个“好”字在他心里呼之欲出,使他不得不极力的压抑着自己的内心。
  另外一种便是张旭樘带来的凛冽寒冬——不可撼动的冰冷风雪飘荡在他的世界里,他不敢背叛,也不能背叛,因为张旭樘再坏,再恶劣,对于张家,却是抱有最炽热的忠诚。
  只要他身上流淌着张家的血脉,张旭樘就会一直的为他谋划,拱卫到生命消亡。
  他走在张旭樘所带来的这一片光景之中,冻得瑟缩了肩膀,咬牙步步往前,辛苦的浑身都痛。
  张旭樘是可怕的,但若是让张旭樘知道宋、李二人找过他,那么张旭樘就会不断试探他的忠诚,一旦发现他有过一星半点的动摇,那么这可怕就会更上一层楼。
  燕王承受不住这种可怕。
  也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坏到这种地步——这些手段在面对敌人的时候是好,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就成了坏。
  到处都洋溢着佛香气息,佛祖的慈悲让他越发的悲凉,感觉自己不是在去找张旭樘,而是去赴死。
  走进张旭樘的客院时,他深吸一口气,把随行的护卫也留在了外面,独自迈进了门内。
  张旭樘像个虔诚的信徒一样,坐在桌案前抄经,在听到燕王的动静之后,皱起眉头看了过去:“你比平常晚到了一刻钟。”
  燕王心里咯噔一下,垂着头,尽可能掩饰住了自己的不安,随意坐进一把椅子里:“有点事情要办。”
  张旭樘
  毫不客气的嗤笑一声:“家事还是国事?”
  燕王搓着手:“家事。”
  他没有国事可办,无论是张党,还是他燕王,都闲的发慌,闲的心里没底,总觉得自己前途未卜,却又不敢声张,只能暗中的做惊弓之鸟。
  既然是家事,张旭樘便不再问,只让他把青白盐的利钱尽快兑出来。
  燕王连连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去,反而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嘴。
  “你还有事?”张旭樘丢下笔,坐到主位上,端起一杯茶,“说。”
  燕王思来想去,低声道:“楼银霄要是和晋王联手,我们是不是要提早防范?”
  张旭樘再次皱眉:“我好像和你说过不可能,怎么又提起来?谁又点拨了你?”
  他“砰”的一声放下茶杯:“我有没有嘱咐过你,只能相信我?难道你蠢的认为我会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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