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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荆钗 (坠欢可拾)


  宋绘月睡的很沉,一时半会没有要醒的迹象。
  银霄一动不动地站了片刻,等水静置的差不多,走到那半桶水旁边。
  拿着水瓢,他将上面那一层干净些的水用瓢舀出来,准备烧滚,让宋绘月起来能喝上口热水,剩下的再舀出来一层,给宋绘月洗漱,最后舀出来一小碗泥水,他沾湿衣角,草草擦了把脸。
  提着剩下的水,他再次出门,到邻舍走了一趟,加上一两银子,换来六块野菜饼,两个鸡蛋,还有一小包粗茶叶。
  等回到宅子里,他将东西放置妥当,便劈柴烧火,将鸡蛋埋在灰堆里烧好,等宋绘月的屋子里有了趿拉鞋子的动静,便把老茶叶冲泡出来,
  鸡蛋在灰堆里发出一声爆响,银霄立刻用火钳将鸡蛋扒拉出来,两只手好似铁手,使劲将灰拍走。
  宋绘月眯着眼睛站在门边,打了个哈欠,神情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松弛和自在,懒洋洋地道:“是不是没有水?”
  她不必出门去看,干旱已经漂浮到了眼睛里,满目都是黄沙尘土,昨日所见到的人,无论男女老少,几乎都长着同一张脸——和土地一样干枯贫瘠,泛着灰尘,嘴唇干裂,面孔潮红。
  银霄把桌子摆到灶边:“这里有溪井,吃喝的水有。”
  他将野菜饼、烧鸡蛋、热茶摆放好,又端来一盆水和宋绘月洗漱。
  “不用这么多,”宋绘月找来一只粗茶碗,舀出来一碗,“你洗了吗?”
  银霄点头。
  宋绘月便含着水漱口,用小心翼翼打湿帕子,用力搓了搓脸,呼出一口白气,到灶火边烤暖了双手,才到桌边坐下,捧着热茶喝了一口,剥开鸡蛋吃了。
  她只吃了一个鸡蛋一杯热茶,便起身坐到灶火边,往里面添柴火。
  火红的光照着她的脸, 她的脸上失去了闺中女子的细嫩,只余下粗犷和凶野,她问银霄:“吃不饱吧,只能先少吃一点,不要出去走动,就在这里等李俊的消息。”
  银霄沉默地点头。
  宋绘月又道:“干旱,又冷,现在还能有的吃,很快就会连这点东西都没有了,也许还会有地龙翻身,到时候,就到处都是灾民了。”
  “李俊那位朋友,若是靠的住,我们就可以慢慢谋划,不必去做灾民。”
  银霄收拾好桌子:“我听您的。”
  宋绘月伸出火钳,看起来很有章法地翻弄里面的柴火,将烧的旺旺的火翻的乌烟瘴气,熏的她连忙收手:“不能急,太着急,是要做错事的。”
  她说不急,那便是真的不急,往灶火前一坐,就尽可能的不挪动,尽可能的让那一个鸡蛋在肚子里留久一点。


第三百一十七章 地震
  李俊是在傍晚回来的,从牛车上跳下来,他揣着手,打了个喷嚏,理直气壮的对宋绘月道:“你让让。”
  宋绘月挪开屁股,将灶火前的凳子让了出来,一屁股坐到银霄身边去。
  一离开火边,她立刻将手揣进了袖子里。
  李俊伸出两只手,一边烤一边搓:“好冷,你们吃过了吗?”
  “吃了。”宋绘月回答。
  “吃的什么?”
  “吃了个屁。”
  宋绘月的粗鄙和直接让李俊哑然,他想起来不仅缺粮,而且缺水,而自己这个老大哥,显然思虑不周,回来的太晚,而且自己吃的满嘴流油,红光满面,却连一张饼都没有给他们二位带。
  他看了看宋绘月,总感觉宋绘月龇牙咧嘴的,是要咬他一块肉下来吃。
  银霄一如既往的沉默,不过若是宋绘月要吃他,银霄恐怕也会伸着刀子帮忙片肉。
  他默默收回目光,想了片刻:“路边有流民了,晚上不能走,明天一早,我们就进城去买吃的,我那位朋友……一言难尽。”
  他那位朋友,自然是靠的住的,只是这位朋友酷爱纳妾,经过二十年的开枝散叶,朋友家中已经热闹出了好几十口人。
  人多口杂,他决定不将宋绘月二人往那里带,而是借出一笔银子,慢慢安置。
  一夜过后,李俊这个不称职的老大哥再次租赁牛车,打算带着两个小的进城。
  然而短短一夜,情形有变,流民聚集在城外,城门紧闭,城门之下有厢军驻守,目光冷峻地看着鸠形鹄面的百姓,不许他们进城。
  若不是流民进城,须得拿出户贴来验过,方可进城。
  李俊扭头对坐在牛车上,冻的和小冰人似的宋绘月道:“你们小心,我去看看。”
  宋绘月点头,仰头去看城墙。
  定州城门守卫森严,城墙更是铸造的和京都相差无几,底下砌筑大条石,上面是砖土相间,墙无直缝,内心是土夹卵石分层夯实,坚实牢固。
  这里是南城门,尚且如此,北城门更是固若金汤。
  李俊打探片刻,返回牛车:“明天发粥,一天两顿,城里暂时是进不去了,先把今天对付过去。”
  他赶着牛车转悠许久,花了不少银子才换了些吃喝之物,回到沧县。
  如此又捱过一天,到了当天夜里,沧县外的街道上,忽然有人高声呼喊起来:“有水了!有水了!方井出水了!”
  不到片刻,灯火陆续亮起,不少人往外奔,想去看个究竟。
  李俊披着衣裳起来,嘟囔道:“没有下雨,哪里来的水?”
  宋绘月已经穿戴整齐,依着门站着,往外张望。
  “你的尾巴呢?”李俊走了过去。
  宋绘月伸手一指:“去看方井了。”
  方井就在不远处,此时正爆发出阵阵欢呼之声,不必看也知道里面真的出了水,大约是过于闹腾,这附近的狗忽然一起吠了起来。
  狗一叫,猫也炸了毛似的跟着叫,鸟声也自远处传来。
  宋绘月忽然拉住李俊往外跑,前脚刚迈出门,后脚耳边就听到一声轰隆之声,有如雷响,银霄从方井边飞奔而至,一把拽住宋绘月的手,将她和李俊一起拉了出来。
  地龙翻身了。
  山崩地裂不过在转瞬之间,禽兽惊走,屋瓦皆堕,振撼荡摇,城垣尽塌,原本平整的道路陷作沟渠,水涌砂溢,官衙民庐倾颓推圯,十居其半,整个沧县倾覆成墟。
  一刻钟前,县城里的人还沉浸在井水涌出的巨大喜悦之中,以为干旱就此结束,谁也没想到,一刻钟之后,县城只剩下了死气沉沉。
  死的彻底,尸体藏头露面的压在各种地方,狗不叫了,猫也不叫了,水也不往外涌了。
  县城变成一片死寂,活人蓬头
  垢面,满面惊惶地活着,或坐或站,憋着一腔子哭声,全都很惶然——他们不知道地震是到此为止了,还是只是开端。
  所在人都战战兢兢站在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之中,满面尘土。
  月亮都仿佛是被震没了,一切都显得很模糊,眼睛里所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是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银霄手脚冰凉,试探着看向旁边的人影,身体里的血本就近乎于凝固,此时更是僵的一动不能动,他狠狠咬着舌尖,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再次陷入噩梦中去。
  就在这时,宋绘月站在黑暗中,摸索着拉住了银霄的手:“别怕。”
  她的手拉的很紧:“银霄,不要怕,我在这里。”
  她往银霄的方向走了一步,一侧的身体靠近了银霄,试图用自己的体温暖一暖他,声音很轻:“我在这里!”
  银霄动了动手指,呼出一口气,牢牢抓住了宋绘月的手:“大娘子,我不怕。”
  “是,不要怕。”宋绘月声音坚定。
  李俊咳嗽一声,吐出一大口黄土,哀怨的顺着声音靠近了:“我怕。”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每个人都在害怕,屋子外面太冷了,大家都起来的急,身上并没有多少御寒的衣物,只能依偎在一起取暖。
  李俊牢牢靠着银霄,银霄紧紧握着宋绘月,宋绘月冷的牙齿打颤,身体哆嗦,只是夜晚漫长,并不会因为众人在受苦受难就变得短暂。
  “明天定州城一定会开城门,”李俊坐在黑暗中,饥寒交迫,“我们还是去找我那位朋友。”
  此时他的心里只剩下“吃饱穿暖”四个字。
  一夜过后,受了伤的人在寒冷的夜晚变成同样冰冷的尸体,一丝曙光刺破云层,普照天地,众人这才看到了眼前那一副尸横遍地的惨像。
  宋绘月动了动手脚,松开银霄,舔了舔嘴唇——她想喝水。
  李俊长长的吁出一口气,知道自己这是又活过来了。
  他领着宋绘月和银霄,混在无家可归的数千流民之中,灰头土脸的进了定州城。
  定州城门也遭到损坏,城中一片乱象,损毁情形倒是比周边诸县要好上许多,他找到朋友贺江淮的家,看着掉落在地的门匾,上前敲门——门掉了一半,里面情形一览无遗。
  贺家阴盛阳衰,贺江淮人高马大的站在前院之中,岔开双腿,握着马鞭,气势汹汹地站在一群妙龄女子之中,这群女子看着年龄都差不多,然而有的叫爹,有的叫老爷,让人摸不清头脑。
  贺江淮不胜其烦,将马鞭一甩,怒喝道:“都他娘的给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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