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看向张贵妃,言辞越发的锐利。
“贵妃如今身边的中贵人,似乎不通礼仪教化,连皇后仪仗和贵妃仪仗都分不清楚,我记得先娘娘曾给贵妃挑过一个都都知,这位中贵人从进宫起就在内侍省,礼仪在先娘娘宫中也是最好,贵妃如何不用?”
张贵妃顿时脸色大变。
晋王称呼裴太后为娘娘,他口中的先娘娘就是裴太后。
当初裴太后不喜还是美人的张贵妃,认定她根骨太轻,容易狷狂,偏偏今上宠爱,裴太后担心二人在一起越发不将宫中礼仪放在眼中,特意将自己身边的都都知送到张贵妃宫里,只要有不符礼教之处,这位中贵人就出声提醒。
身在宫中,享天下万民供奉,可不仅仅是顺自己的意思而活,还要做天下臣民之表率,岂能轻狂。
张贵妃当初被这个都都知管头管脚,日日训导她要以中宫为尊,十分屈辱,而今上日日受裴太后压制,也很屈辱,两人同屈辱共患难,情谊越发深厚。
裴太后一死,张贵妃就把这个都都知给送到画院去了。
而今上显然也想起了自己和张贵妃白日嬉戏所遭到的教训,于是又在心里摘下了晋王的狗头。
但是他的理智还尚存,同时很奇异地感觉这个儿子并没有太深的城府,只是个人高马大的幼童,正在借这些话诉说自己的委屈,向他索要一些父爱。
一个可怜的,没有人爱的孩子。
今上对此很满意,他有很多的父爱可以放送,却没有更多的智慧应对一个聪明的儿子。
他大声呵斥了晋王几句,又让晋王滚蛋,然而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今上并非真的恼了晋王,呵斥之中反而有几分回护。
晋王早就想走,此时得了话,顺势而滚,一路滚出宫门,在黄庭等人的护卫之下,滚进马车。
然而马车还没动,马车外面忽然传来杜澜的声音:“王爷!”
他还没答话,这小子就已经按捺不住,一头扎了进来。
晋王皱眉看他,先是没察觉出端倪,但是很快就看到了他腰间挂着“京中”的禁军腰牌,顿时大惊,吩咐黄庭立刻就走。
马车咕噜咕噜动了,在这一片摇晃中,杜澜捡要紧的告诉了晋王。
晋王在听到一半的时候就挑起了眉毛,听完之后,惊的眼睛都瞪圆了,全然忘记了什么是喜怒不形于色:“大娘子没出来?张旭樘和禁军还在大相国寺搜查?”
杜澜点头。
晋王立刻打起帘子,吩咐黄庭往大相国寺去,同时伸手去取披风。
他的手在抖,说话时的声音也在抖:“杜澜去......去叫谢、谢长史去守着王府......”
他抖着手系上披风,勉强镇静一些:“不,让谢长史去大相国寺,再让谢舟守着王府。”
谢舟有一嘴胡搅蛮缠的本事,就算游松等人被捕,禁军找到王府,谢舟也知道如何应对。
谢川则更有章法,更适合和他去闯大相国寺这个龙潭虎穴。
他不去想自己出现在大相国寺会引起什么样的怀疑,甚至不敢细想现在宋绘月的情形。
十二个人进去,分散在大相国寺上千间僧房里,出来的却只有杜澜,并未见到其他人,禁军的耳朵和眼睛,就像是猎犬,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动他们。
更何况这些人身上还带着伤。
也许他去的晚了,到了那里见到的只是尸体。
于是他慌了。
太慌、太怕、太急,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进大相国寺,再把宋绘月驼到背上,一路的飞回王府去,把她怀胎似的藏起来,永永远远把她藏在自己的羽翼下。
他再次吩咐黄庭:“快!”
马车飞奔驶向大相国寺,杜澜像一尾小鱼游入人群,去谢家报信。
大相国寺在天宁节前两天就已经给今上祈福,到了今天晚上,本该安安静静,没想到却迎来了一场如此大的风暴。
第二百四十三章 初交锋
外面的人不知道大相国寺已经天翻地覆,都去了右掖门看女童队,少有人从这里路过,禁军中一人守着山门,反倒守出了一份清闲。
守门之人无所事事,李长风却是焦头烂额。
十二个人,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亲自跟着的两个都跟丢了。
他留在外面的人更是连影子都没看到。
这些人既不在大相国寺,又没在街道上出没,难道是会飞天遁地?
苏停从宫中出来,已经去了张家,很快就会来大相国寺,如果他还是一筹莫展,恐怕难逃责罚。
监院还在领着僧人协助张家大肆搜查,吵吵闹闹,踢门踢的叮咣作响,他站在钟楼屋顶上留神,看能不能发现一两只惊弓之鸟,却一无所获。
倒是他的一个手下从山门进来,四处张望,似乎是在找他。
李长风一跃而起,落在手下跟前,眼睛还在四面扫视:“说。”
手下低声道:“晋王来了。”
“晋王?”李长风心中疑窦顿生,想起储君之争。
莫非今天夜里的事情,是晋王指使?
可若是晋王指使,他不应该呆在王府洗脱自己的嫌疑吗?
心中疑惑,他抬起腿,大步流星往山门走,一边走一边吩咐手下:“到屋顶上盯着去,一只苍蝇都不要放出去。”
这时远处一间僧房里传来一个粗糙的嗓子发出的怒喝,之后就见一个人影提着一条峨眉棍从大通院一跃而起,夺路而逃。
李长风心中一喜,喝令手下跟上,自己则大步流星去见晋王。
他心情急切,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赶往山门,随后在台阶前猛地停住,看向山门前。
山门前站着一群带刀护卫和伶俐内侍,还有一位身穿直裰的中年人,簇拥着中间面如冠玉,雄姿英发的晋王。
晋王袖着双手,站在山门前,面沉如水,似带怒意,正仰头看着山门上悬挂的“大相国寺”门楣。
上面字迹横竖曲直,如残荷立于池中,笔枯至此,冥然若死,似已洞彻腐朽红尘。
看着这四个字,他暂时的平复了心绪。
方才在等待谢川之际,他已经想到了应对之策,故而面带怒意,看到李长风也未曾收敛。
将目光从牌匾上落下,他看向李长风,开门见山,要进大相国寺找主持智真长老。
李长风叉手行礼,不软不硬地告知晋王,禁军正在追查要犯,如今这里不准进也不准出。
晋王问:“若是本王偏要进呢?”
李长风皱眉,正想说禁军有今上钦赐金牌“如朕亲临”,就见晋王已经一步踏上了石阶。
晋王目光冷峻,直视李长风,每往上走一步,都不像是走在石阶上,更像是在踩踏在禁军头上。
不管什么贼人,也不管禁军有今上的恩旨,他眼下就是要进去,别说一个李长风,就是苏停来了他也往里走。
黄庭落后晋王一步,在黄庭身后,便是内侍和护卫,没有一个人心慌,全都跟着主子的脚步往里走。
里面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他们都能信步而行。
晋王步步紧逼到了门前,李长风让他镇的往后退了半步,同时听到从身后传来的混乱之声。
不知刚才出现的那个贼人是跑了还是抓住了。
他心急如焚,拦住晋王去路,压低了声音:“王爷,您别为难我。”
晋王冷笑,抬腿继续往里走。
李长风深吸一口气,忽然将手中的刀从刀鞘中顶出来半截。
就在刀光一闪之后,晋王身后护卫“刷”的一声,全都将自己身上的长刀抽了出来,黄庭上前一步,挡在晋王身前,厉声喝道:“放肆!”
护卫中走出两个人来,直护到晋王身前,对李长风怒目而视,李长风暗自头疼,又不敢相让。
若是晋王真和今晚的贼人有干系,让晋王将人夹带出去,他无法交代。
可他看着晋王步步向前,没有半分退意,自己先怯了。
没想到这个看着和软的王爷,还有如此迫人的一面。
晋王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继续抬腿。
李长风沉默地收刀入鞘,让在一旁,请晋王入内,同时跟上晋王,看他如何行事。
晋王进来之后,没有东张西望,而是直奔大相国寺的僧房,要见住持智真。
智真原来叫海宁和尚,二十岁时就精通佛法,舌灿莲花,相国寺中无敌手,四处开坛宣讲佛法,后来在三十岁时,忽然修了闭口禅,一修便是二十年,直到“身、口、意”三业清静,方才开口。
大相国寺山门前那四个字,便是他开悟后所写。
今上曾经赐他紫衣,又赐他法号智真,他对紫衣可有可无,法号也是一样。
叫他智真也应,叫他海宁也应,叫他俗家姓名姜珀也应,甚至传闻他幼年时的同伴前来拜佛,忽然叫了他的小名“旺兴来”,他也应了。
他已挣脱姓名这一深入心底的枷锁。
京都中想见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是全凭运气,他在大相国寺也是居无定所,从不开坛论法,只说“见性即佛”,人人皆可成佛。
晋王想见智真住持,比李长风搜查贼人还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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