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本可以慷慨赴死,只是一家子人,实在让他牵肠挂肚。
他这一辈子是够了,可是孩子的一辈子却毁了。
这些话宋绘月现在也许不懂,可她总有懂事的时候。
宋绘月给宋祺磕了七八个头走了,之后她从码头走水路离开京都,当天晚上就传来了宋祺的死讯。
在谢舟征愣之际,宋绘月的马车已经车轮滚滚的往前走了。
当天夜里子时,睡着的银霄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睁开双眼,悄无声息地翻出尖刀拢在袖中,下床靠在门边,耳朵贴在门上。
对于黑暗里的杀机,他异常敏锐。
没有听到声音,他拉开门栓,打开一条缝隙,纸片一样从缝隙中溜了出去。
外面夜色沉沉,乌云压顶,又有风雨要来。
他纵身攀上屋顶,顺着屋脊到了东厢房上方,人像壁虎一样趴下,目光穿过花木,往宋绘月屋里看。
西厢房的灯已经熄灭,里面的人安歇,偶尔能听到“啪”的打蚊子的声音。
他直起上半身,忽然背后一寒,整个人都战栗了,迅速将刀横在身前,他灵巧地转过身去。
就见围墙上站着游松。
游松身穿黑色贴身短褐,腰间紧扣,裤腿藏进靴筒中,是利落的夜行打扮。
他身后站着的两个是晋王放到宋家的护卫。
哪怕游松白天还送了一把腰刀给银霄,银霄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毫不犹豫地奔向游松,尖刀寒光一现,在风声中刺了过去。
游松脚下好似钉子一般,不动如山,只仰面朝天,弯下腰去,避开刀锋,一手猛地一伸,迅如闪电,去擒银霄右手。
银霄见他擒拿自己的招式远比平常戏耍来的要快,不敢大意,收刀也来不及,只能同样仰面朝天往后倒翻。
围墙只有一掌宽,他们两人却都很灵活。
生死关头,银霄紧握着尖刀,只恨自己大意,没有将腰刀带出来。
尖刀虽利,却短,短便要近身,越发危险。
游松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想,将手中长刀丢给身后属下,赤手空拳,率先一纵,长拳当胸点上银霄心口。
银霄并起双臂相迎,没想到游松是个虚招,而且左手才是利手,银霄还未迎上,他左手便向上一扣,去扣银霄的喉咙。
银霄顺势抬腿,往游松腿小腿上一扫,游松撤身,他那一腿便扫在了围墙外的桑树枝干上。
“咔嚓”一声,枝干断开。
腿还未放下,游松又是一纵,往他心口掏来。
待银霄举刀往他腹部刺去,他手法一转,一手扣住银霄手腕,一手扣住银霄喉咙。
解腕刀叮当落地。
游松让属下押住银霄,揉一揉胳膊:“小子,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可不是什么正经路数,死到临头,说说清楚。”
方才银霄那一腿,擦到了他的胳膊,险些他的骨头就和树枝一样折了。
银霄冷笑道:“横竖要死,我偏不说。”
憋死你!
游松见他咬牙等死,满目不甘,心想他还是太小了,十四岁,怎么可能视死如归。
“我不杀你,只是代王爷来警告你,在宋大娘子身边好生护卫,要是大娘子有个闪失,天涯海角,也要将你挫骨扬灰。”
银霄冷哼一声:“那你也带个话给他,我不是他的狗,他想使唤我,永生永世都不可能!”
这时候,西厢房有了动静。
脚步声轻而缓,灯火亮起,随后宋绘月推开窗,往外看。
外面一片寂静,连猫叫也没有,只有风沉闷灼热地呼来喝去。
关上窗,熄灭灯火,屋子里陷入一片漆黑,她趿拉着鞋,坐在窗前凳子上。
天也不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树影婆娑映在亮槅藤纸上,随后一条影子从屋顶上下来,在庭院中站了片刻,往前院走了。
宋绘月也起身,回到床上,看着黑暗中那一点纸缠香的红光。
晋王的确很迷人,但是过于危险,她还是保命要紧。
还是黄文秋好。
长的秀气,又没本事,还有承诺在先,以后可以踏踏实实的过小日子。
日长夜短,天亮的很快,对宋绘月而言,鳖已瓮中,她可以安心等候。
对黄文秋、罗慧娘、小陈氏,这却是个不眠之夜。
六月二十五,关了五天的黄文秋终于从牢里走了出来。
七月初一,就有媒人进了横鱼街。
第十九章 老实点
媒婆在街口问宋家房屋,两个妇人把手一指,看着媒婆敲开大门,互相笑道:“这是第几个媒婆了?”
“不知道,潭州城的媒婆都找尽了,撮合山的嘴都撮合不了她姑娘的婚事,也是奇了。”
宋太太听了媒婆来意,十分惊讶,等送走媒婆,就和两个姨娘商量。
家里人少,两个姨娘也有患难之情,她早就不把她们当外人了。
林姨娘抢先道:“姓黄的不行,有几个钱就嘚瑟的找不着北了,大娘子就是留在家里养老姑娘,也比嫁给这种人强。”
王姨娘难得的没和她呛声:“的确不是良配。”
宋太太点头:“我也是这个意思,只是不好一口回绝,等两天她再上门,我再拒绝。”
宋清辉蹲在门口,拿着两根树枝左右开弓拦截蚂蚁,宋太太出去的时候和他说话:“辉哥儿,你说黄文秋表哥好不好?”
宋清辉百忙之中抽空回答:“姐姐说还行。”
宋太太听了心中一愣,心想难道宋绘月爱慕黄文秋?
这孩子一向主意大,要是自己贸然推了,她恐怕要伤心。
思来想去,她打算先去问问宋绘月的意思。
宋绘月倒是答的爽快:“嫁给谁都一样,黄文秋才智中庸,好在家中人口简单,清静的很,我看行。”
宋太太仔细打量她的神情,看她没有脸泛桃花,一时也摸不清她的心思。
“恐怕他德行不佳。”
宋绘月察觉到宋太太的心思,笑道:“阿娘,我心怡他呢。”
宋太太赶紧去拧她的嘴:“胡说八道,不害臊。”
宋绘月躲到一旁,笑嘻嘻的:“阿娘都来问我了,我要是害臊,就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宋太太瞪着她,“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我先出去打听清楚。”
她让银霄出去转悠,最后打听的结果是黄文秋不嫖不赌,孝顺母亲,做生意也和气,只是常在外做生意,不得空。
竟然没什么不妥。
宋太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难不成他发达了不上门,也是不得空的缘故?
在宋太太不解之时,银霄跑去和宋绘月禀报:“黄文秋和罗慧娘在麓山寺鬼鬼祟祟,搂搂抱抱。”
宋绘月在后花园里偷偷看《碾玉观音》,正看到璩父一张献纸,将秀秀送到咸郡王府中,分神“嗯”了一声。
银霄没走,看着一阵风,吹落一场花雨,落在宋绘月和自己身上,出了神。
宋绘月看完,捡起蒲扇扇风:“黄百万不老实,你说怎么办?”
银霄抬起手一捅:“我一刀戳死他。”
“野蛮,”宋绘月看着他额前的汗珠,给他也扇了两扇子,“你去教训教训他,让他老实点,别在这个时候出幺蛾子。”
银霄取过蒲扇,用力扇了起来,宋绘月身上纱衣随风而动,飘飘荡荡,让宋绘月成了天上月,水中花。
“那我打断他的腿?”
“打断他的腿,他就不能漂漂亮亮娶我啦,和气点好,和气生财呀。”
银霄的目光更低了,看向宋绘月露出来的鞋尖:“您教我。”
宋绘月想了想,往银霄的方向斜了斜身子,一瞬间,银霄就闻到了她身上的草木气息。
他跪下一条腿,弓着腰,让耳朵和宋绘月的嘴在一条线上,浑身上下都在为了宋绘月的靠近而紧绷。
宋绘月又近了一些,简短的说了几句,声音轻飘飘的钻进银霄耳朵里。
声音轻,她的气息却十分霸道,直往银霄鼻子里钻。
天气越热,她身上纸缠香的味道越重,绕是如此,蚊子还是刁钻的在她眉毛里嘬了一口。
这地方挠的通红。
银霄凝神静气,把自己化作一尊石佛,不动声色将美色收入眼中。
听完宋绘月的话,他点头:“入夜了我就去办。”
宋绘月没注意他,伸手在眉毛上狠挠了一把:“他胆子小,别把他吓死了。”
元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宋绘月拿回蒲扇:“去吧。”
银霄起身,也不走门,跃上墙头,让自己隐身在茂盛的树枝里。
元元端着一碗冰雪凉水给宋绘月。
碗外头挂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水珠,水珠汇聚在宋绘月手上,往手腕里流,濡湿了她的衣袖。
宋绘月一饮而尽,用湿哒哒的手指去翻书,去念书上的词话:“谁家稚子鸣榔板,惊起鸳鸯两处飞。”
银霄绕道回前门,回屋后将握着拳头的手打开,里面是一朵从宋绘月身上跌落下来的木芙蓉。
他把花凑近鼻端,仔细闻了闻,随后往床上一躺,用花盖住了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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