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去虽狐疑,却应了声是。
约莫一个时辰后,马车便到了甘宁寺。
甘宁寺门前停着不少马车,盛婳撩开车帘一瞧,便想到这些都是等着求见闻桑的,这样冷的天,这样大的雪,竟还有人跪在门前,见他眼睫都是冰雪,膝盖已经没入雪中,应当是已跪了很久。
盛婳不禁蹙眉,有些犹豫道:“这面怕是不好见。”
陆焉生闻声只是勾了勾唇,不以为意,抱着盛婳便下了马车。
两人下马车的动静引来众人侧目,不少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又转了回去,恰伺候有人受不住冷,哆嗦的往回走,见她二人,便顿下脚步劝道:“回吧,见不到的,我都等了小半个月了,干粮都已耗尽了。”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空荡荡的包袱。
见他们两人没什么反应,那人低声叹了口气就走:“真是不听劝,还是年轻,该吃些苦头。”
其余人见了要么是撩开帐帘看上一眼,要么是缩在车马前掩蔽风雪,再有就是躲在廊下抱拳取暖,不过只须臾间,便都各忙各事。
只是他们却未发觉,靠在最右侧的车马连一个奴仆都无,车帘只掀开小小罅隙,冷眼看着相携的两人。
陆焉生揽着盛婳刚走到石阶前,便听门忽打开,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闷响,众人闻声皆都精神振奋看去,见是个普通小沙弥,便又一副失望模样。
从里头出来一人,盛婳看了一眼,眼眸一亮,这人他认识,只是张了张又不知怎么称呼,她只知道这人是伺候在闻桑身边的。
陆焉生揽着他上前一步,意味深长道:“素问,好久不见了。”
素问,一听是素问,在场人皆是一怔,这才惊觉,面前其貌不扬的小沙弥竟是南桑先生身边的近侍,众人皆是振奋,纷纷跪在台阶前,留恋方才在车马里躲避风雪的贵人们皆都下了马车,上前想要说话。
素问只冷冷看了一眼,一脸笑意对着陆焉生开口道:“陆二公子受伤那日,你我才见过的,倒也并未很久。”
陆焉生挑了挑眉头,便知大概,他确实不及闻桑。
“先生在禅房等着两位。”他推了推门道。
此话一落,四下皆是哗然,尤其方才还劝说的他们两的老者,更是愣在了原处。
盛婳惊异的看了眼陆焉生,陆焉生颔首便揽着盛婳往里头去。
门“吱呀”一声又被关上,四下不免传来叹息与议论声,而那靠在最里头的车马却是撩开了车帘,露出了楚斟的脸来,他眼眸里皆是厌恨,却又毫无办法。
盛婳频频抬头,好似很疑惑,陆焉生察觉,低头凑近他道:“怎么了?为何这样看着我?”
第129章 商谈
盛婳摇了摇头, 有些奇怪道:“南桑先生,为何待你如此不同?”他顿了顿又道:“你与他好似很相熟....”
陆焉生脚步顿了顿,恍似无意道:“他人高深莫测, 哪里是他认得我,是我认识他。”
盛婳又不禁想起陆焉生性命攸关之时,再见陆焉生这幅神色, 总觉得他与陆焉生好似有些什么。
“前世认识的?”盛婳笃定道。
陆焉生手微微颤动, 掩下心中惊慌张了张嘴道:“前世是有些交集,但算不得多相熟, 这辈子只是在成亲那日见过。”
他三言两语解释道,眼神里是紧张, 生怕盛婳再问旁的, 再问有些事, 许就要种下疑心了。
盛婳只是盯着他瞧,须臾之后眉眼弯弯, 拉着他的手说道:“好, 我知道了。”
素问领着他们穿过两座殿宇, 又过一道长廊, 禅房就在前头院子中,他们正要迈步进院子, 却见素问忽顿下脚步, 陆焉生不解看向他。
“到了。”素问指了指身侧,是个小小池塘。
两人顺着方向看去,便瞧见漫天飘雪下, 南桑坐在椅子上垂钓, 油纸伞则是斜插在椅被上, 恰恰将风雪遮住。
诚然, 素问若是不说,两人还当真未必瞧的见,伞上皆是落雪也就罢了,偏他今日还穿了一身白衣,坐在那处简直要与这雪天融为一体,也不知是他赏这雪景,还是这雪景赏他。
外头等着见他的人,已然算得上是人山人海,为不能见他一面而焦灼,而他却悠闲快活的在雪中垂钓,人的悲喜当真从不互通,盛婳想起门前已将被雪埋没始终跪着的人,不禁觉得悲哀。
陆焉生却未有那样多的感触,他替盛婳拢了拢大氅,这样冷的天垂钓,他薄唇张了张:“有病。”
南桑闻声抬眉看向陆焉生道:“你知道个甚,只是舞刀弄枪的莽夫。”
陆焉生闻声便想顶回,偏盛婳抓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陆焉生无法,只得闭上了嘴。
盛婳见状这才安心,微微躬身道:“闻桑先生。”
想起当日,她对闻桑确实也算不上有好印象,但仅凭他救了陆焉生,所有不满皆可被抛却脑后,让她奉为座上宾以礼相待。
闻桑颔首,算是应下了,而后颇为挑衅的看了下眼陆焉生道:“原你有怕的人啊。”
陆焉生撇了撇嘴,未语。
闻桑见他不与自己计较,反倒失了兴致,转而便翘着二郎腿,又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手中鱼竿也优哉游哉的晃着:“都知道了?”
陆焉生看着湖上泛起的圈圈涟漪,雪花簌簌而下,落入水中便消失干净,不过片刻,陆焉生便将盛平之事说了清楚。
闻桑边听嘴笑意便越深,待他说完,目光虽是看向湖水里的,可话里却以为深长道:“现在知道,倒也不算迟,只是有些可惜了。”
盛婳不解开口问道:“可惜什么?”
闻桑看向两人道:“可惜你们两人,平白苦了一场,若早发现,倒不至于有眼下......”
“闻桑!”陆焉生厉声呵斥,闻桑却耸了耸肩头,无所畏惧。
盛婳眼睛猛然睁大,呼吸都不免一滞,她手有些震颤,心也砰砰直跳:“莫不是先生也是.....”
南桑却是挑眉道:“我与你们可不一样,你们是造业清孽,心有执念,我嘛,至多只算个看客。”
盛婳惊愣之余,不禁想起方才,他为何要瞒着不叫自己知道。
陆焉生撇开眼睛不敢瞧她。
盛婳垂眸,并未发作,眉睫轻轻颤动道:“先生的意思是,我前世故去,应当不仅仅是他未及时回来?”
南桑眼眸一亮,眼里皆是赞许,好似寻到了新的趣味点了点头道:“你很聪慧,远比我想的还要聪慧。”
见他这目光,陆焉生眉头微皱,上前挡在了盛婳身上,他却不知一旦触及盛婳,他便不自觉露出破绽。
南桑也了他一眼,嘴角有些僵硬,真当他谁的主意都打?
他颇嫌弃道:“你就笨的很,白白钻了人家的圈套,竟然至今都未怀疑是谁。”
陆焉生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抿唇道:“盛欢。”
“哼!”有鱼上勾,他忽倾了倾身子,素问了然,撑上前替他撑伞,他则便收线边道:“我就好奇你当真浑然无觉吗?”
陆焉生垂眸,便想起初次与盛欢想见,她有意无意提起沈芜渊时的场景,他眼里不禁闪过些许狠厉,他从不知道,自打那日起她便开始设局,她那计策实在算不上多高超,但凡心胸大些的人,许也不会信,只是那时候的陆焉生心下实在狭窄,他偏偏就中了招。
自那以后,他便对那位与盛婳青梅竹马长大的沈芜渊心生了些许忌惮,无论是初夏池塘里丫鬟们的闲聊,或沈芜渊归来两人冬日雪景里洽谈,还是白郝书房里的那桩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叫他对一从未蒙面之人生了恨。
更是让自己与盛婳之间起了一层瞧不见的隔阂.....
恨意无处发泄,最终又都累加了盛婳身上,想起最后那一年,陆焉生只觉得舌尖都是苦的,他不禁紧紧揽住盛婳的腰,他实在罪深至极。
盛婳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她极度聪慧,能叫他如此悔恨的,也就只有她死的那桩事,她眸光一闪道:“盛欢是不是与你说了甚?”
陆焉生并未瞒她,看了眼她才道:“若非是她,我许并不知晓沈二其人。”
他至今都记得盛欢一副好奇模样:“明明她与沈二哥关系更好些,为何会选中你?”
轻描淡写,便让他知晓盛婳有个关系更亲近些的兄长。
盛婳面色一白,不禁深吸了口气,这冷天里的空气实在沁人,只那一瞬间,只觉得自己心肺都叫冰刀子割破,她紧紧握着小手,眼里皆是自嘲,她不争不抢不要,即便如此,盛欢却仍旧不满意?她不禁想起前世里,自己抱憾离去时,外祖父那副肝肠寸断模样,她便忍不住怨恨盛欢,也是她低估了。
“婳婳!”见她神色不大好,陆焉生不禁有些紧张。
盛婳抚着额,咬唇摇了摇头:“没事。”
南桑看了一眼对着身后的素问道:“你领盛姑娘去禅房小憩片刻,记着拿颗清心丹与她。”
陆焉生道:“我送.....”
南桑白了他一眼道:“你留下,我还有话与你讲。”
陆焉生握了握拳头,一脸的抗拒,盛婳却十分通情达理,对着陆焉生安抚了一句,又点头道:“有劳素问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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