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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奴 (摘一朵影子)


  其实辛鞍是话最多的,也不知道怎么能有那么多想说的话,封了五六封,一封比一封厚,狼奴都不兴看。
  他拿起封上写狼奴二字的信,一摸就知道里面顶多三页纸。他心里难过起来,既想立马打开看看殿下给他写了什么,又怕信上写的是他不愿见到的内容。且这么薄,一眼扫过去就看完了,他舍不得。
  狼奴放下这封,去拿师父师娘写的那几封,忽然感觉背上那块衣服被剪下后刀疤余的动作停住了,脸枕着枕头回看他:“你干嘛呢?”
  “我……我,我给你上药啊。”余采晟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快点弄。”
  狼奴把师父师娘的信一一看完了才去看辛鞍的,果然是一堆车轱辘的废话,看两张就直接略到最后去了。
  背上刀疤余开始给他清理伤口了,沾着酒水的巾子时轻时重,狼奴不禁道:“你认真一点啊,我不要留疤。”
  刀疤余吸吸气,半天才“嗯”了声。
  把其他信都封好放好后,狼奴犹豫再三,还是咬着唇拾起了殿下给他写的那封。
  竟然只有一张纸。
  狼奴指尖发抖,抽出来时忍不住用手掌捂住了,深吸了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一行字。
  “李白,《春思》。”
  狼奴眉心微松,把手移开了,入目却只有三句诗。
  正正反反,就这三句。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帷。”
  狼奴低喃着:“是那首讲女孩儿心事的诗啊。”
  营帐外,孙晋紧跟着一路往前走的江炽,劝道:“小将军,您要送药没必要亲自去嘛,您自己还没让大夫把过脉呢,还是快点回去歇着吧!”
  “谁说要给他送药了。”江炽面色不甚自然地将手里的金鳞散塞进了袖子里,抱臂继续往前走,脚步还快了几分,“看在他救过我两次的份上,我亲自去看看他的笑话而已。多管闲事,活该他伤个半死。”
  孙晋挠着头:“您就别口是心非了吧,这金鳞散比金疮药还珍贵,千金难买的东西啊……”
  走到营帐前,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江炽下意识停了步子。
  狼奴正压着声音责问余采晟:“你碰我腰干什么?!”
  余采晟忙让他赶紧再躺好,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看你这,你这腰脊上怎么有个红点子啊?我还以为是血,擦半天没擦掉!”
  “不是血,殿下说是小红痣。”狼奴想到殿下指尖轻轻触上时的感觉,脸不禁红了,并未注意到余采晟异样的神情,“她夸我这痣长得很别致,很好看。”
  可惜他哄她亲一亲时,她并不肯。
  余采晟平复着激动的心绪:“你,你这痣,是生来就有的?”
  帐外的江炽呼吸瞬刻间凝滞住,暗握着药瓶的五指乍然收紧。
  他想起了那日在马场上无意间听到的父亲和余采晟说的话。
  “不知道。”狼奴回头继续看那张信纸,每个字都不放过地来回看,深怕遗漏了其中的深意,“我后脑勺上又没长眼睛,怎么看得见。”
  余采晟哆哆嗦嗦地把药瓶药罐收拾好,一股脑全乱七八糟地堆药箱里面了,看着那颗陷在少年腰脊上米粒大小的红痣,嘴几乎要咧到耳朵根,眼泪却先一颗颗砸下来了。
  他张张嘴,心里有无限多的话想说,偏偏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小,小,小世……”余采晟几要失语,凌乱地组织着语言,“你没死,你真没死!我……”
  狼奴受不了他了,抬手摸摸,绷带已经都弄好了,就是结系得不咋地,狼奴坐起身,拿起备在一边的干净衣服换上了,皱眉道:“这点伤,当然死不了。你到底怎么了?”
  余采晟渐渐冷静下来,抬手臂揩了一把眼泪鼻涕,这就要拉他出门。
  狼奴觉得莫名其妙,很是嫌恶地劈手打在他的肩膀上,余采晟瞬间疼得说不出话了,松开了拽他的手。
  狼奴穿好衣服理着袖摆沉声道:“说了,不许乱扒拉我。你爱干净一点好不好?”
  余采晟管不了那么多,换只手臂拉他:“我带你去见江元帅,我有重要的事跟他说,孩子,你听我的,快跟我走!”
  狼奴手里还拿着殿下给他写的信,挣脱了他的手:“到底什么事,军情吗?你刚刚怎么不说?”
  他把信重新放回信封里,塞到胸膛护着,这才走到他前面往帐前去:“重要的军情也能忘了说,耽搁到现在。”
  余采晟跛着腿赶紧跟上他:“对对对,你甭管这些,跟我过去就是了!”
  刚出营帐,却看到江炽转身欲走的身影,孙晋在旁边忙问:“小将军,您不是要给辛将军送金鳞散的吗?怎么这就要走?”
  余采晟一愣,狼奴站在原地偏头看向江炽,江炽停步片刻,慢慢转了过来,却将目光投向余采晟。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原来辛鞘就是他这些年素未谋面的亲哥哥啊。
  虽然难以置信,但他竟然,确实还活着。仔细看看,好像他的眉眼与父亲母亲的,确有一点相像。
  余采晟早就猜到了,所以才那么想撮合他们父子三人的关系。
  江炽缓缓将视线落到狼奴身上,他正用那双过分明亮却流露着不耐与不解的眼睛与他对视。
  他处处压制着他。
  父亲说,如果不是他当年死了,这世上根本不会再有他。
  他的存在,只是为了代替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而已。
  他努力这么多年,努力做到最好,父亲至今也未将世子之位请封于他。
  一旦他们相认,他会是什么结局?
  江炽笑了下,话是对孙晋说的:“早说过,不要随便揣度我的意思。我平生最厌恶最厌恶的,就是多管闲事,假意惺惺之人。你以为他这几次三番,是真心想要救我吗?还不是想立军功,想我父亲多赏识他一二。说不准要我和他组成一队,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可是您手里的药不是……”
  江炽摊开手,抛了两下药瓶,慢条斯理地打开药塞,直接将药粉悉数倾倒于地:“给他这种喝狼奶长大的野孩子看看,什么才是好东西。可惜再好的东西,他一个奴隶,这辈子都没资格用。”
  孙晋脸色一变,看着这突然变化的氛围,缩着脑袋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狼奴还没什么反应,余采晟原先的激动情绪瞬间消褪了:“小将军,您,您怎能这么说小鞘?他可是你亲……”
  “是我什么?”江炽阴恻恻地看着他笑,“一个狼妖,一个怪物,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奴隶,能是我的什么?该不会真以为他救了我的命,我就会感恩戴德了吧?痴想妄想。他要真与我有什么不得了的关系,我还嫌恶心呢。”
  “我是喝狼奶长大的野孩子,是殿下小奴隶,可我不是你的奴,不是除殿下以外任何人的奴。”狼奴没什么表情变化,无所谓道,“金鳞散并不算什么好东西啊,小时候殿下把我从上林苑带回来,用的就是最好的药,殿下从不吝啬对我的爱。你以为的好东西,我并不稀罕。”
  狼奴让人把自己和余采晟的马牵来,准备奔过黑淳坨河去找江霖了。路过江炽时,他垂睨着他:“我救你也跟什么军功无关,我的能力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高,完全不需要通过你来达成我想要的目的。你别太自作多情。老余,走吧。”
  狼奴跨上马,却见余采晟还站在原地张口欲言,呆愣着不动,不由催道:“别发呆了,快点!”
  余采晟木木地骑上马,却一个颠簸摔下来了,膝盖磕在地上,疼得嘴都抖了,抖着抖着眼泪落下来。
  狼奴忙下了马去扶他,余采晟不知在想什么,由他搀着才勉强骑上去。
  狼奴策马朝河畔而去,回头却见余采晟还在后面慢慢踱着,生气发问:“你不是说事情很紧急吗?”
  凝望着宽阔河流里依然流不尽的红血,余采晟牵马在狼奴身侧停下了:“小将军说的话,太不应该了。他怎么能这样想你……”
  “不奇怪,很多人都这么认为,比如江伯伯,也这么想的。他不止一次说我可惜,可惜是狼养大的。”
  余采晟心一抽一抽地泛绞痛,他五指紧扣胸口,艰难地问:“如果,孩子,我说如果……你江伯伯是你父亲,江小将军是你亲兄弟,你会恨他们吗?”
  狼奴在风声与水声中侧头看他:“你的问题好奇怪。”
  余采晟觉得风吹得他浑身疼,腿疼,心疼,眼窝子也疼:“所以才是如果。”
  狼奴拍拍马儿鬃毛上落的灰,语气寻常道:“为什么要恨他们,不管他们是我的什么,我都不会恨。”
  “可他们那样说你。”
  “虽然难听,但他们说的是事实,也是世上所有人的偏见。我不会因为厌恶别人对我的偏见而去要求他们正视我,我会自己打破偏见。殿下的小奴隶,在我眼里从来不是屈辱的身份,我爱她,她也爱我,只要我和她能在一起,不论是以什么身份,我都能成为她的骄傲。”
  狼奴对着沿河吹来的春风弯着眼睛笑了:“我会娶她,做她名正言顺的小狼夫君。这世上所有人里,我只在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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