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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狼奴 (摘一朵影子)


  绣杏望望窗外天色:“会不会太早了?”
  楚言枝不多说了,只催她准备洗浴用的东西去。
  绣杏依言唤人服侍她沐浴,才洗到一半,红裳从正殿那回来了,几个小太监在后头抬着东西,是湘妃竹帘、大红酸枝木的凉榻等物,要进去一一替换。见兰心阁侧厢的水室关了门,隐有水声传来,红裳倒未起疑心,只让小太监们先把东西放到庑廊下,等明儿再搬进去换。
  等绣杏和另外几个宫婢扶着楚言枝从水室出来慢慢往内室走了,红裳把从正殿那带来的紫粉葡萄和新鲜杏梅洗净摆到了案几上,随口道:“天一热殿下身子就懒乏起来了,今日这么早就要歇下?”
  楚言枝让绣杏给自己剥了几个葡萄慢慢吃着,也随口应着。
  平时话多的绣杏就低头坐在床边的锦杌上,剥了葡萄又给杏梅削皮。
  红裳见楚言枝洗了澡脸红红的,人也懒懒的,亲自把灯点上,把窗掩上就先往外走了,今夜是绣杏睡外间。
  走到珠帘前,看到案上的几罐药和旁边的斩霜雪,红裳不禁问:“殿下舞剑伤着了吗?”
  绣杏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把药盘放回去了,忙道:“不是,是狼奴要给殿下擦剑,擦破了手指。”
  “狼奴也太不小心了。”
  红裳端了药盘去外间放好,叮嘱绣杏几句后出去了。
  水室门开着,两三个宫婢在其中进出拾掇,红裳停步,见其中一个宫婢端了盛放衣裳的木盆路过,抬手把她拦下了。
  她低眸看了眼,殿下今天穿的空青色薄衫对襟,怎么瞧着像有血色?
  红裳将这衣衫翻出细看了番,襟口、袖口都有血水洇湿的痕迹。
  宫婢抬头问:“红裳姑姑,怎么了?”
  红裳把衣衫卷卷放回去:“没怎么,送完衣服回来就歇下吧,天热殿下睡得早。和妃娘娘赏了一篮子龙眼给咱们,每人都能分到三五个,记得去拿,别叫人吃完了你没得吃。”
  宫婢喜滋滋道:“那我这就去拿,拿了路上走着吃着!”
  看她快步去了,另外两个宫婢动作也快起来,红裳教她们仔细些,而后才回了自己的厢房。
  夜间睡在床榻上,楚言枝抱着被子往里缩了缩,手指按在心口处。
  狼奴走时隔帘传来的话音犹在耳畔,“奴感觉得到,您是喜欢的”。
  ……他是怎么感觉到的?
  喜欢?她哪里喜欢了呢?她从小就不喜欢被人亲脸。
  可那一刻的回忆几乎在瞬间翻涌上来了,和以往被嬷嬷或姨姨们亲时的感受不一样。被她们亲,她觉得有点儿肉麻,被狼奴亲,除却麻外有种陌生的新奇感。
  他嘴上向她索抱,实则是他抱着她不肯松手。宽宽的肩膀完全裹住了她,探颈时喷热的呼吸都落在她身上,唇却又泛着凉,一下一下如蜻蜓点水地亲。
  楚言枝咬住被角,只觉得自己这边耳朵又如火烧般地红了,那种又痒又麻的感觉迅速占领了她半个身子,不禁将脸埋进了枕头里。
  她忍着这莫名的羞意,认真想着狼奴的话。
  她喜欢被他亲吗?喜欢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吗?
  好像也不是那么抗拒和讨厌……
  小奴隶确实长了副好皮囊。那双黑黢黢藏不了秘密的眼睛一旦流露出引诱的意思,便如冰鉴里蒙了水汽的饱满葡萄,勾着人去享用。
  可他又是放肆的,借着不甚高明的手段哄她主动,还要她承认自己喜欢被他亲。
  楚言枝裹着被子打了个滚,撩开不透光的纱幔,想多些凉气扑过来降降脸上的温度。
  也许就是因为小奴隶长得高、长得好看,她才对这种感觉脸红心跳的。想想那些好吃的点心、漂亮的首饰,只是摆在那里就能勾动她去品尝、佩戴,何况小奴隶会说话、会眨眼,身体结实还暖暖的呢?
  那他想抱她、亲她,也是同样的道理吧?这种欲望,应该是倾向于食欲的,吃了还想吃,直到饱胀为止,是正常的。
  想通这一点,楚言枝松了口气。可她又纠结起男女防范的事,虽然她心底其实并不觉得抱抱亲亲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时候喜欢她的长辈们都爱这样哄她,但长大了再和狼奴如此,算怎么回事呢?
  狼奴说喜欢她,不时常摸摸抱抱他就难受得睡不着,楚言枝既觉得不该答应,又不忍不答应。但既然他让她把他当小狗来看……她喜欢被小狗嗅脸,也是正常的吧?
  是他自愿当小狗的,她往后就把他当小狗来哄。三姐姐疼宠黄豆都没问题,她疼宠一个小奴隶,不被人瞧见,应当也不算问题。
  夏日烈阳高悬,晒得院中花草都蔫巴了,到下午日跌时分,小太监们提了桶浇水,水顺着干裂的地缝流进去,各种会跳会蹦的小虫都跃了出来。
  楚言枝无聊地在庑廊底下看着,红裳指挥着几个挂宫灯的宫婢,绣杏则在旁边扇风。她想起在重华宫住着时,年嬷嬷亲自辟出的那两畦菜地。夏天年嬷嬷浇水除草,她就爱在田埂上捉蚱蜢玩,小小一块地方,够她玩一整天。如今她大了,再不会觉得那些小虫有意思了。
  前日钱公公递了消息来,说陈二姐已被姚家认为义女了,取名姚念,还未及笄已有几家媒婆上门了。姚家这些年一直没再回苏州府,在京城盘下了个田庄和两个绸缎庄的产业,日子过得平顺,她那位小表哥姚令前年还进了国子监。楚言枝一直想见见他们,可是深宫所隔,太难相见。
  年嬷嬷头两年总问芸姐儿的消息,得不到答案后渐渐不问了。楚言枝心里过意不去,问娘亲要不就告诉她吧,至少让她知道芸姐儿还有骨血留在这世上,娘亲却说,说了又见不到面,只要不把实话说出来,嬷嬷心里就永远能有那么一点芸姐儿还活着的念想,靠着这念想日子才会好过许多。
  宫里的日子多难熬,也就只能靠这点念想了。
  楚言枝想着想着叹了口气,脸却被点了下。她蹙眉拍落狼奴不安分的手,恼道:“干什么。”
  私下里只要不甚过分她都能接受,怎么大庭广众地还动手动脚起来了?
  狼奴眨眨眼,声音微哑:“有蚊子要咬殿下。”
  楚言枝正要说什么,红裳闻言回身道:“外面蚊子是多,几个香囊都难驱得很,殿下不妨到阁内歇下吧。狼奴,你就不必跟进去了,反正殿下一会儿就要睡了。”
  本就很难和殿下独处了,现在竟然连跟陪着都不让了,狼奴忍不住怨怼地看了眼红裳,红裳却不理会他,直接揽着楚言枝的肩膀一同进了兰心阁。
  “回去吧!”几个宫婢知道他最黏殿下,都逗他,笑闹着将门也关上了。
  狼奴走到窗前,在一堆乱走乱动讨厌的影子里,专盯着殿下的影子看,看她一会儿坐到妆台前,一会儿坐到床榻那里,最后屋里的光一灭,他连影子都看不到了。
  狼奴暗暗地想,要是再总不让他见殿下,他就只好等她们都走了,趁殿下没睡着的时候去找她了。
  七月末时,北镇抚司接了急令,说西南地有几个州府旱情严重,需锦衣卫遣人速速查探一番,狼奴便回了北镇抚司一趟。
  经过一番商讨,辛恩单独找了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辛鞍已经申请同往了。
  狼奴问这一去要多久,得知至少也要三四个月,摇头拒了。
  辛恩心情复杂地拍拍他的肩膀,知道他仍然一心只有深宫里的那位七公主,也不多劝,只让他多留意留意定国侯府的消息,他师公老定国侯说是中秋前后能到的,要是到了便让他再指点指点。
  狼奴欣然允了,还说一定会帮他照顾好师公的。
  但等过了中秋,狼奴也没听说师公抵京的消息,定国侯府派人打听去了,人刚派过去,不到九月,反而收到了辛恩从西南地传来的邸报,邸报上说老定国侯得知那里旱情严重,干脆折道赈灾去了,还是带着老夫人和辛大小姐一起去的。
  狼奴捧着脸想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何他们都喜欢去赈灾。他那两年虽然跟着他们做了点任务,但那些任务都在京城范围内,大多是些复杂的勾心斗角,他不懂也不想懂,一切跟着师父的指令做就是了。
  师父和辛鞍去赈灾,是因为他们有这责任,师公又不用。师父这些年常教导他要眼观天下兴亡,居高而怜下,但狼奴其实很难和他共情。他不是历经人的一切长大的,他本质只是头喜欢在北地领着狼群狩猎的小狼而已。
  除了惦记在皇宫的殿下以及京城的师父师娘他们,狼奴眼里的天下,还是那一望无际,白茫茫一片的雪原。
  京城也会下雪,殿下捡他回家的那天就在下雪。但这雪很小,风也不够烈,与北地足以吹折万物、压倒一切的风雪不同。
  冬天殿下怕冷,且爱热闹,便让人都聚在兰心阁内陪她。狼奴更拘谨了,只能暗暗地攥她袖子,避着所有人的目光悄悄地摸殿下的手。然而他发现红裳越来越警惕了,往往他的手才碰上殿下的袖摆,她就要故意做点什么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引到他们那里去,以至于他和殿下连这点触碰都不能有了。
  一连大半个月没能和殿下亲近些,狼奴在床上躺到天亮,脊骨一酥,梦里残留的痴念又把他弄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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