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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指珍珠 (旅者的斗篷)


  他骨节漂亮的手浸在热腾腾的水色中,宛若透明,低头浣毛巾的样子十分,眼尾下垂,丰神朗朗。然这张脸再是英俊,戋戋也提不起半分兴致。
  他陪她一道去看李大郎。
  走到半路,遥见天色沉沉,朔风凛凛,雪欺衰柳。戋戋捂紧身上的斗篷脚步越来越快,行至后花园时,沈舟颐却蓦然停滞脚步。
  呼呼北风将她发丝间的珠花吹得叮当作响。她茫然抬头问他,“怎么了?”
  沈舟颐的神情很微妙,不像顾念着什么正经事。他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一边瞥向漫天落下的雪糁,一边凝睇她甫上完妆的樱桃红唇,若有所思。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起,在这种天色下吻你会很不错。”
  戋戋难以置信,踉跄地后退一步,“你疯了。”
  沈舟颐抬手捞住她那截细腰。恋人唇间的甜,杂糅天空飘雪的凉,确实是极品味道。
  戋戋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有肌肤之亲,双手撑柜。他含情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警告道:“别躲。”真就俯身啵上她的嘴。雪花凉渗渗的,融化在两人的体温中,实冰火两重天。
  最恼的是,她还难以自主地沉沦其中,周围环境太冷,她本能地想汲取温暖。伴随着愤怒的对抗,她用同样强硬的力道回应沈舟颐,告诉他自己不是好欺负的……像破罐破摔,既然他要玩她,那她也玩他。不论出发点如何,外人看来都是他抱着她,她攀着他,缱缱绻绻地在一起。
  李大郎独自兀立在雪中,都看僵了。
  他本是由婢女伴着,来逛贺府后花园的雪景的。
  老太君自从厌恶了戋戋后,对她的婚事再无上心,只愿尽早打发了李家父子。因而她自己不露面,只派了身边的婢女领着李大郎逛园子。
  闻李大郎咳嗽的声音,戋戋才恍然警觉。她泄气地推开沈舟颐,晓得自己又被利用了。
  李大郎两道浓眉难以置信地蹙着,愤怒的火焰已经使他脚下的坚冰化为雪水。
  沈舟颐缓缓扫向李大郎,涟漪一笑,“李家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那笑容是炫耀的笑,睚眦必报的笑,胜利者的笑。
  李大郎木然不答,目光仍然锁定戋戋,绝望、迷惑、鄙视,要把她烧成灰。
  戋戋难堪不已,垂过头不去看李大郎。
  她嘴上妃红的胭脂又被沈舟颐亲飞了,牙齿磕磕绊绊,唇瓣还有些肿,透着隐隐的水光,裙带和沈舟颐腰间的香囊还绞在一起。即便没看见刚才那幕,都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李大郎大概死也不明白,世上焉有如此放荡无耻的女子,前两天还和他信誓旦旦地谈婚论嫁,转眼就和别的男人如此旖旎地在后花园中拥吻。
  贺家小姐的事他倒也有所耳闻,传言魏王府的世子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还试图把她养成外室。她和她的表兄名为兄妹,实为情人……之前李大郎着急娶媳妇,本不愿去信那些谣言,现在亲眼目睹,由不得他不信。
  此时女子白嫩的脸蛋上,有妇人般滋润的红晕,她和那个男人做过什么不言而喻。
  李大郎快随着这场大雪冻成雪人了。
  沈舟颐朝他道歉:“方才没看见李公子,实在对不住。不如进屋去,我和戋戋敬您三杯热茶。”
  手还揉在那女人的臀上。
  李大郎婉言拒绝,满心恼怒,气得想落泪。天下无便宜的午餐,父亲怕这女人是个烂梨,还真说对了。
  古人有在河边洗耳朵,他现在只想一头扎进冰湖里,洗洗眼睛。
  ……
  这日之后,李家便与贺家断交,再无往来。李家阖家都搬去了金陵,说是临稽风气不好,要躲避晦气,连同送给戋戋的那套凤钗也一并要了回去。
  戋戋对沈舟颐这种排除异己的手段司空见惯,已经麻木了。
  绣娘来给她量尺寸,问她喜好什么样的花纹,轻一点的衣料还是重一点衣料。戋戋无精打采,信口敷衍,导致许多繁乱的花纹撞色,叠起来根本不好看。最后还是沈舟颐认认真真帮她修改了半天。
  又相安无事三个月,东风启信,春水融冰,魏王府的世子妃赵鸣琴生了,是一个皱巴巴的男孩。虽是早产,好在母子平安。
  整个魏王府乃至上层贵族们都陷入在莫大的欢喜之中,前来道喜者几乎踏破了王府的门槛。然对于那些溢美之词,晋惕却冷冰冰无半点喜怒,心中甚至不胜厌恶。
  他清楚得很,这孩子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哪一个男人能承受得了这样的侮辱?
  不过生下来也好,他和沈舟颐的那点恩怨,终于要了结了。
  四月初繁华胜锦,香雪似海,临稽城老老少少都脱去冬装,涌到南苑的秀峰上看花踏春。地气和暖,白梨红杏,剪梨飞绵,春日的景色幽绝。
  赵鸣琴自诞下小小世子后,在魏王府中的地位无疑又稳了一层。魏王妃将王府中诸般事宜放手给赵鸣琴去做,赵鸣琴不负众望,当家主母当得有模有样。
  只是她和丈夫晋惕夫妻关系冷淡,半个月不说一句话也是常有的事。
  赵鸣琴知晋惕还对贺家那狐狸精难以释怀,便拟今秋为晋惕纳几房良妾,模样身材都按贺戋戋来。她固然不得晋惕的宠,却也不能让外面的狐狸精趁虚而入。
  因着赵鸣琴在晋惕面前提了戋戋的几句好话,晋惕勉强顺从母亲魏王妃之命,和赵鸣琴一道踏青赏春。
  去年冬天,晋惕曾听说戋戋和麻风病李家说过亲,他当时还绞尽脑汁地想怎么阻止她往火坑里跳,没想到这桩婚事后来无疾而终了。
  他好想念戋戋,好想好想。他想见见她,哪怕远远的一个背影都行。
  他想跟她说,我错了,我真的做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就这么简单的话,他都不敢奢求跟她说。
  或许是天可怜见,踏青游玩这日,晋惕再度看见了熟悉可爱的背影。赵鸣琴身着菖蒲紫长裙,头戴莲花冠,正挽着他的手臂喋喋不休地跟他讨论儿子的名字……晋惕却心神恍惚,撇开赵鸣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追逐着方才偶然看到的那抹丽色。
  赵鸣琴不悦,随着丈夫走过去。
  晋惕站在杏花树影后,一对年青男女正在树下说话。男子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女子额上,那神情动作仿佛在笑问女子是不是发烧了;女子拨开男子的手,颔首不语,她柔滑的长发被挽成一个低矮的妇人髻,眉眼不胜温婉。
  定睛之下,正是沈舟颐与贺戋戋。
  晋惕的眼圈蓦然红了。
  睽别已久,她……已经嫁给沈舟颐了吗?
  赵鸣琴也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一望之下,大惊失色,竟也红了眼圈。
  她这感伤倒不是为贺戋戋,只是贺戋戋身畔的那位青袂公子,却不是她年少未嫁时魂牵梦萦的情郎是谁?
  须臾间,夫妻俩都各自呆住了。
  缥缈烟云,纤翳不生。云开日朗,草木竞秀,好一个阳春四月。
  远处的戋戋雪腮鼓起,郁然离开沈舟颐要走。沈舟颐含笑拽住她,往她鬓间簪下一朵杏花。杏花白洁,衬得美人更完璧无瑕。
  晋惕绷不住,咳嗽了一声。
  那对眷侣这才察觉,齐齐朝晋惕这边睨来。
  两对夫妇,八目相对。
  戋戋见了晋惕,尬然不知自处,沈舟颐漫然望向戋戋,晋惕神情激动地瞪着他们二人,赵鸣琴则目不错珠地望向沈舟颐。
  “好巧啊。”
  良久,沈舟颐和晋惕同时开口的。
  周围游人如织,热热闹闹,唯有他们这里的时间是停止流动的,且尴尬的。
  晋惕扫也不扫沈舟颐一眼,径直来到戋戋面前,定定问她:“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戋戋语塞,哪想到晋惕上来就问得这么直接。她心头微有动容,神色复杂地抬眸,小声嗫嚅道:“嗯,好。”
  这一声好,令晋惕如逢暖阳,仿佛原谅了他劫她的仇。
  晋惕眼角有晶莹闪烁,流下泪来。
  半年多不见,她的衣着举止大有改变。可即便她梳着代表别人妻子的妇人髻,他还是死心不改如痴如狂地迷恋她,她身上的每一寸气息都能让他发疯。
  赵鸣琴见丈夫和其他女人眉来眼去,很郁闷,哑声对沈舟颐说:“今日终于见得庐山真面目,原来,你是她的人啊。”
  沈舟颐和赵鸣琴的那段孽缘,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故人相逢,他倒也不愧不怍,礼数周到道:“听闻世子妃刚得贵子。”
  赵鸣琴点头,喜极而泣:“是个可可爱爱的男孩。”
  沈舟颐道:“恭喜。”
  赵鸣琴哽咽道:“原来你便是沈家公子,之前我也听夫君讲过你几次……”
  但晋惕都是骂他不得好死、天打雷劈的。
  沈舟颐一笑了之。
  赵鸣琴稍稍整顿神色,上前半步,拉回失魂落魄的晋惕。晋惕身子虽离开了戋戋,眼神却还如拉丝般,苦恨难舍地胶着在戋戋身上。戋戋始终不回应他。
  沈舟颐不动声色地扣住戋戋的五指,两人的肩头挨得近了近。
  晋惕看在眼中,认定沈舟颐是在挑衅。可他再无资格叫沈舟颐放开她——他已经成婚了,身畔站着另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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