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允,坦白说,其实我还挺佩服你的,我觉得你的胸襟比我的胸襟宽广,我若是你,是绝不会答应父王善待秦氏的,我不将秦氏往死里整就已经不错了,更别提善待了。”
柳银雪是个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人,谁犯了她,她必然犯回去。
就像最开始秦氏总想整她后来就再也别想得到她的尊重一样,她没有绝地反击,那是看在老王爷的面上,看在大家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份儿上。
若是秦氏是她的继母,还故意让她被掳走,她绝对会让秦氏不死也要脱层皮,她若是楼允,秦氏就别想从她这里吃到一粒米。
“所以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余的,都是你无能为力的事情,你何必再跟自己过不去呢,”柳银雪安抚性地拍了拍楼允的肩,“你说是吧?”
楼允望着她,目光深深,格外柔情。
柳银雪被他看得不自在,稍稍别开脸去,楼允问:“为何安慰我?”
“看你太消沉了,有点看不过去,我不喜欢那种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人,整个人精气神都没有了,就像一条死鱼,行尸走肉似的,没什么意思。”她回答道。
“你不是恨我吗?”
“对啊,我恨你,”柳银雪长吁口气,“就算是现在,我还是恨你,可是楼允,你到底还是我的夫君,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总不能看你一直消沉下去。”
你一直消沉下去,谁来帮我做事……
哎。
她站起身来,暗夜下,女子单薄的身影纤细消瘦,好似能与夜色融为一体,她道:“如果有一天,你愿意放我走,兴许我就不会恨你了。”
“不会的,”楼允咬了咬牙,“除非我死了。”
以前,柳银雪觉得,秦绘沅年轻,死亡距离她还有很远很远,他们还要被迫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很久很久,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她突然就死了。
以前柳银雪总觉得,死亡是很遥远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却改变了想法。
很多时候,他们其实都离死亡很近,只好稍不经意,兴许就会交代了性命,就像楼晏,就像秦绘沅,就像上次在交泰殿,她也险些死了。
她道:“不要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了,我不喜欢听。”
楼允怔了怔,而后郑重地承诺道:“好。”
连着忙碌了好几日,这日,柳银雪总算睡了个好觉,她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阳光洒进屋里,新开的鲜花在阳光下异常娇艳欲滴。
她用过午膳,楼允让小厮抱着一摞账本进了青山院,准备跟柳银雪商量让柳银雪接管外院事务的事情,他计划得很好,先跟柳银雪说清楚祁王府都有哪些产业,这些产业又是如何运作的,如今管着这些产业的又是哪些人,每月每年大约有多少进账……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楼允到了青山院,屁股还有坐热,就有小厮进来禀道:“秦大爷来了,请王爷去回事处商议事情。”
秦大爷就是秦绘沅的哥哥秦狄,秦尻还没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秦绘沅和楼晏也都已经下葬了,不知道秦狄今日来是想干什么。
“只怕是个不速之客。”柳银雪道。
楼允的想法和柳银雪不谋而合,他道:“你与我一同去见他吧,看看他想说什么。”
第 88 章
柳银雪想着自己要接管外院的事情, 多见见这么魑魅魍魉也能长长见识,便没有拒绝,与楼允一同去了外院回事处,秦狄见他们来,起身朝楼允拱手。
按辈分,秦狄乃是舅舅, 楼允乃是侄子, 但按地位,秦狄是万比不得楼允的,他这一礼, 楼允完全当得起,而楼允不把秦狄当舅舅看待, 自然不会回礼。
楼允对秦家的人素来不客气, 径直问道:“不知道秦大人今日来,有何要事?”
秦狄也没想楼允对自己会有多敬重, 他道:“王爷说话,喜欢开门见山,我便也不绕弯子了, 今日来, 是想同王爷商量如何处理舍妹的陪嫁之事。”
秦绘沅嫁入祁王府的时候,带了一笔丰厚的嫁妆过来,这些年她积极经营,嫁妆翻了两三倍,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加起来约摸有十二万两银子。
原本她的陪嫁都应该由楼晏来继承, 但是如今楼晏已经不在了,而秦绘沅在死前估计完全没心思去想等她死了,她的陪嫁应该怎么处理的问题,所以也没有留下遗言。
楼允反身坐到座椅上,抬头望着秦狄:“秦氏既然嫁入了祁王府,便是祁王府的人,她的陪嫁如何处理,只怕还轮不到你们秦家的人来置喙吧?”
楼允口气十分生硬,一副根本不想与秦狄多谈的样子。
秦狄道:“楼晏不在了……”
“楼晏不在了,还要二哥和三哥,还有本王这个祁王,她的陪嫁,有的是人继承,轮不到你们秦家的人来安排,秦大人今日来,若是为了说这件事情,现在便可离开了。”
“你与舍妹势同水火,你有什么资格继承舍妹的陪嫁?”
“嗯?有什么资格?按照我朝律法,秦氏乃是祁王府名正言顺的嫡母,你说本王有什么资格?你是秦尻的儿子,竟然连这点都不懂,莫不是秦尻礼部尚书这个职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楼允讥讽地笑了笑,“改日本王便进宫与皇上说,秦大人当着官,却连基本的律法都不懂,竟然问起了本王这么愚蠢的问题。”
“你……”秦狄气得发颤。
“秦大人,当年秦氏假意好心带本王出门逛花灯,却眼睁睁地看着本王被摘星楼的人掳走的时候,就当想到,终有一日她会得到报应,如今她死了,你们秦家的人贪得无厌,想从本王的祁王府带走她的陪嫁,本王告诉你,做梦!”楼允冷哼一声。
“上次你帮着秦氏打晕本王的王妃,偷走本王的父王留下的手书这件事,本王还没跟你算账呢,你竟还有脸皮上门来要秦氏的嫁妆,本王看你是不想活了!”楼允倏然抽出腰间软剑,软剑架在秦狄的脖子上,吓得秦狄瞪圆了眼睛。
“你……你想干什么?”秦狄盯着软剑,想到楼允摘星楼杀手的身份,双腿打颤。
“秦大人,容本王提醒你,本王想要你的命,犹如捏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你若是再不识好歹,敢上门来闹事,别怪本王半夜让你血溅满床。”
秦狄怕了,他是真的怕了。
楼允的眼神像是夹裹着最恶毒的煞气,让他一点都不怀疑他当真立刻就能要了他的性命,他不该来,不该来惹楼允这个疯子。
楼允的剑往秦狄的脖子上一送,在秦狄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他阴冷道:“还不滚?”
秦狄受了这般屈辱,却不敢吭声,他后退几步,继而一声不吭地大踏步离开了王府,他一路走得飞快,好似生怕楼允忽然反悔,立刻冲上来取了他的性命。
而从始至终一个字都没有吭的柳银雪:“……”
她算是彻底见识到了楼允没耐心的时候是如何打发人的,那秦狄就是活生生被楼允吓走的,不过饶是她也震惊于秦狄的厚脸皮。
“到底是十二万两银子,秦狄跑这一趟,倒也不奇怪。”她道。
楼允冷哼:“往后祁王府和秦家,再无关系。”
原本秦家和祁王府的纽带是秦绘沅和楼晏,如今他们都死了,而楼允又对秦家深恶痛绝,自然不可能再和秦家有任何的牵扯。
而以楼允的脾性,只要以后秦家不来他面前碍眼,楼允也当是懒得理会的。
“那秦氏的陪嫁到底如何处理?”柳银雪问。
“这件事只怕还是只有辛苦你了,把秦氏的陪嫁均分成三份吧,一份给二哥,一份给三哥,另外一份,全部折成银子换成粮食,我让人送到西北去赈灾,今年西北大旱,很多地方都颗粒无收,朝廷已经拨了一部分银子过去赈灾,但只怕还远远不够。”楼允道。
柳银雪闻言,赞同地点头:“这个主意好。”
两人决定了这件事情又一道往青山院走,他们走在前头,丫鬟和小厮远远地跟在身后,柳银雪想起楼允说的当年秦氏眼睁睁看着他被掳走的话,心下生出几分好奇来。
“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
“什么事?”
“你被摘星楼的人带走的事情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秦氏故意的?”
楼允表情有些怅然,这件事情他本不愿意提起,但是柳银雪问,他却不想隐瞒,他道:“秦氏嫁给我父王的时候,我三岁,其实她刚嫁进来的那几年,对我和我姐姐挺好的,蛮有一个慈母的样子,时常嘘寒问暖,对我们多有关心,照顾也很周到,我挺喜欢她的。”
柳银雪难以想象秦绘沅慈母的样子,她觉得秦绘沅完全就是个泼妇,她道:“所以,她刚嫁进来的那几年,其实都是装的?”
“应当是装的吧,否则也干不出后面的事情。”楼允笑了笑,眼里噙着几分嘲弄。
“我七岁那年,长安街元宵花灯节,父王和秦氏带我们上街,我调皮,总是到处乱窜,侍卫也看不住我,街上人多,我就走失了,他们分头找我,最先找到我的是秦氏,她看见了我,可是正当她朝我走来的时候,我被人捂住了口鼻。”
“我当时虽然年纪小,却知道是坏人想要将我掳走,我拼命挣扎,朝秦氏挥舞手臂,想让她来救我,可是她没有,她只是远远地看了几眼,便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转身就走了。”说到这里,他轻笑了声,好像是在嘲笑自己识人不明,“后来我就被带入了摘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