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大娘,那位傅将军日后可是我们未来的二姑爷。”夏荷虽然气二姑娘因为傅将军被妒害,可也瞧不见旁得女人盯久了傅将军,她可是见过禾大娘的女儿,模样稍稍打扮就很出挑。
在后宅长大的,许多女人的心思,夏荷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她们接触了不少贵胄权势,对富裕奢靡的日子心生向往,若是她们的女儿能够进入高门为妾,那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福分。
得知自己的举止稍稍不妥,且已叫人给误解,禾大娘务必要解释一二,面露尴尬地笑笑:“民妇只是瞧那位贵人,有些似曾相识,绝无其他杂念。”
在宫里混过的,言语上还算是得体。
别看夏荷平日里爱较真儿、来劲儿,可绝不是不饶口舌之人,禾大娘既然都解释了,她就懒得去辨识真假,点点头,此事揭过。
赵将军这厢已到了女婿、女儿的寝屋。
“女儿这不好着吗?父王方才那般急迫的奔进来,吓了女儿一跳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来奔谁丧的呢!”赵锦烟笑着揶揄。
其额头戴了绣着紫罗兰的抹额,身上的月子袍也绣着紫罗兰,是她平日最喜爱的花卉,透着满满的福气、贵责,刚为母的喜悦、劫后余生的感慨、害怕挺不过来的悸动,这一刻,只化成了这一句简单的玩笑话。
见此,赵将军既心疼、又欣慰。
女儿坐在拔步床头,双膝微微曲着,背后是贺文宣为其垫了厚实的蚕缎细软,脸上气色虽还瞧不见血色。可听贺文宣说她胃口极好,在自己来此前,她已食了小半碗鸡汤挂面。
明明方才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生死未卜,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最坏的结果就是……
赵将军不敢继续想,瞧女儿竟打起自己的趣儿来,手缓缓抚上女儿的发顶,“烟娘好样的!是为父见的风浪少了,让你看笑话了。”
说着,竟红了眼眶,语态是前所未有的柔暖舒适。他是个粗人,大嗓门儿惯了,可看着小了一圈的外孙女,心疼不已。
女儿自小在男孩儿堆里长大,渐渐的就养了些男子汉的风气。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赵将军都是自豪的,他不喜女儿家太矫,贵就成了。
但听见女儿自顾镇定的反过来安抚他,赵将军有那么一瞬后悔,过去待女儿是否欠缺了些温柔?可也只是一瞬间,在想到嘉娘无辜入狱、柳氏无辜痛死,他又觉该让女儿更坚韧些才好,才不会被那些王八羔子的把戏给整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上了战场就是将脑袋别在了裤腰带上,可权势富贵里的暗溜更难防,稍有不慎,就是船沉深渊。
赵锦烟喉间微微一瑟,笑颜凝结,噘起唇,委屈极了。临盆的痛楚还历历在目,那种疼几乎要了她的命!
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若不是为了腹中的胎儿,当真是想一死百了,彻底来个解脱!
听稳婆说,临盆的过程只有两个时辰不到,还言她的福泽好,这算是快的了,可她却觉得仿若过完了一生那样的漫长!
且孩子出来那一刻,她的第一感觉不是解脱,二是:饿!也对,用力了快两个时辰、叫唤的嗓子至今还隐隐作痛,可见也是个耗费力气的活儿。
若非婆母、稳婆、奶娘都交代不可多食,她能再食个三碗!!
“怎的了?可是还疼?”贺文宣抱着熟睡的孩子,只能轻声细语。
赵将军也瞧出小女满脸写着委屈,吩咐道:“让人再煎上一碗止疼的汤药来!”
伺候的女使转身就要去办。
“别!千万别!女儿不疼!”赵锦烟急的挪脚落地,那止疼的汤药又苦又腥,难喝极了!
贺文宣见了即刻用另只手把妻子的脚给抬回床上。
“当心我的大外孙女!!”赵将军生怕这傻女婿忘了自己还搂着襁褓的女儿,一个不小心就摔了,三步并作一步就跨到了床跟前,双膝触碰地面,双手托在襁褓的下方,要求道:“给我抱抱。”
赵将军一生无妾室,与发妻育有三子一女,而幺女所生的麒儿便成了长外孙女,足见地位不一般。
贺文宣讪讪地应了声,的确是他欠考虑了,或者说,他还未完全适应生命中多了一枚重要的小人。
两个大男人,小心翼翼的传递绣着紫罗兰的襁褓,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紧张,却都强装着淡定,生怕被瞧出来让人笑话似的。
“你的手这样不对!”
“父王,您的手稍稍过来一点……”
赵将军双膝跪地,大气儿都不敢出,当双手触碰到柔软细腻的小人襁褓,瞧着粉嫩嫩的小脸儿肉嘟嘟的,细细长长的睫毛上还有些许晶莹的胎脂,他的心几乎要融化了。
另一个传递的男人贺文宣终于松了口气,不知为何,襁褓中的孩子不过六斤半的重量,还不敌他经常刷弄的长/枪呢,可见岳父跟捧着豆腐似的轻柔小心,惹的他也变得神经紧绷。
此情景,极为滑稽。
瞧父王跟领赏似的,一张老脸笑的褶子肆意跳动,那笑竟透着谄媚!!噗嗤一声,赵锦烟大声笑了出来,可又因为笑的幅度大,牵扯到某一位置的伤口抽抽地疼。
“虚—”
“别吵醒了她!”
赵将军与贺文宣几乎前后同步道,赵锦烟再噘了噘嘴,丝毫不觉失落亦或者是被忽视,而是满满的心安、踏实。
“都在这儿呢。”善书琴由善大婆子搀扶着进来,额间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下、便包扎隐藏起来。听闻赵将军来此,想到儿媳赵锦烟经历了九死一生,便还是过来与亲家赔个罪。
她道:“赵将军,一切都是我思虑不周,府里有两个有身子的,就应当备好两个稳婆,叫烟娘受累了。”
华阳公主与昭仁县主不知何时走的,但显然没和赵将军碰上,不论外人做了何事,这个家里始终都是她做主,护好后宅的女眷,是她最紧要的责任。
妇人临盆乃生死攸关的大事儿,赵将军的幺女却遭此厄运,还险些被要求当中临盆,诛心损誉!
“母亲这般说就生分了,是华阳公主和昭仁县主故意找茬儿,她们……”赵锦烟发现善氏的额头也带了抹额,便梗住了,张口就问:“母亲可是头疼又犯了?”
贺文宣也注意过来,起身向母亲走过去,看了眼便吩咐:“去请医官来。”
“不必了,不碍事。”善书琴美目迟疑一瞬,喉间腥苦艰瑟,思索几瞬,还是决定先不让赵锦烟知晓坏透了的结果。
例如柳氏殁了。
月子里最忌讳便是大悲、大气,一则影响身子恢复康健,若是落下病根儿,日后有的是苦头吃。二则,也会影响奶水,孩子本就未足月,得多喝喝母乳才能尽管赶上来。
赵氏嫁进侯府虽然一年不到,可善书琴瞧的出她心性淳朴,面上大大咧咧、豪放不羁,心里也有极为脆弱的一面。若叫她知晓,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该是怎样的自责、痛心。
善书琴正预备撒个谎迷糊过去,却闻。
“善家妹子莫要再隐瞒了,烟娘已为人母,这样的事早知道于她而言是历练、更是责任。”赵将军抱着孩子缓缓起身,脸上的褶子依旧张张合合,浓浓的关爱不言而喻。
贺文宣、赵锦烟夫妇皆是一顿,互相看了看,都不明所以。
善书琴错愕了一瞬,再瞧了眼冬梅、夏荷,她们俩连连点头,她便知赵将军已知情了所有。
寝屋内的氛围有一瞬的干涸,倒是贺文宣先发觉了不对劲儿,他问冬梅夏荷:“二姑娘呢?”
冬梅夏荷垂眸不言。
赵锦烟后知后觉反应起来,出了问题,“母亲,可是二妹妹遭了难事?”
善书琴长长抒出一口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如数道出,她并不在现场,而是女儿嘉娘被强行带走后,柳氏院子里的女使、婆子们复述的,究竟里头何处是真是假,也不得知。
“卑鄙!龌蹉!歹毒至极!!”赵锦烟气的七窍生烟,全然忘了她刚刚临盆不久,一个翻身下床穿鞋,边道:“我要进宫面圣!将今日之事全部说给皇上听,我就不信,皇上会公然包庇!!”
尖锐的叫嚣声过大,惹的熟睡的女娃娃受了惊吓,哇哇哇的嚎啕大哭。
赵将军把襁褓递给奶娘,吩咐其退去临间照料,待奶娘抱着女娃娃走远了,这才释放了灵魂似的,大声呵斥:“方才还说你好样的,这般冲动,如何成事!!”
贺文宣不敢竭尽全力地拉着妻子,生怕伤了她,急急地道:“二妹妹我定会想办法救出来,再说傅将军不是去了内狱吗?还有刑部侍郎谢危主持,二妹妹不会有危险的。”
“二妹妹必须要出来,若没她的机智,我怕是无颜留世了!可那柳氏呢??!!她的孩子连看一眼都来不及就……”赵锦烟说不下去了,双手捂上脸,呜呜放声痛哭流涕。
她能感同身受,诞下孩子的那一刻,眼前忽然阵阵发黑,她想喊客浑身就像被掏空了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全,彻底晕眩前,她拼命的祈求八方神灵让她活下来,孩子不能没有亲娘。
那时候的柳氏该有多绝望、多留恋、多难舍难分,若非虚弱到了极致,怎会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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